這話說得比康熙更毒。門外眾人大吃一驚,忽又聽得屋裡嘩啦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眾人只當他們終於理所當然地打了起來,早有準備地破門而入,卻見地上摔了只碗。十四隻穿著一身中衣,慘白著一張臉垂頭不語,竟然是頂著碗水跪在雕花地磚上聽訓的。
高下尊卑一目瞭然,完全沒有打架的氣氛,繡瑜卻心疼極了。胤禛終究是個男人,不明白兒子再混也是自己生的這個道理。何況十四這孩子打小就跟貓似的,雖然總是壞脾氣地撓人撓東西,可是偶爾翻著肚皮撒嬌的時候真是甜死人。那又愛又恨的感覺就跟吸毒似的,虐得人心癢癢。
但是這裡是胤禛的主場,沒得個叫他費心勞神還得不著好的道理。繡瑜只得過去拽拽胤禛的袖子,示意他適可而止。
胤禛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仍是執拗地說:“給額娘磕頭。”
他和康熙都是標準的古人思維,不像現代人教訓孩子都是講究知錯就好點到為止,而是非常重視這種儀式感,就要他記住疼,記住羞恥。
繡瑜心下一顫,還是轉過頭不說話了。
十四艱難地彎腰叩頭,起來的時候背上衣裳隱隱見紅。一眾宮人大氣不敢出地看著胤禛,得了他略一點頭,才敢七手八腳地上去扶起十四,挪到裡間床上去。換藥更衣,十四全程一聲沒吭。
繡瑜見他安安靜靜的樣子,就知他剛開始說的那些欠揍的話,多半是為了故意激怒皇帝以求自保——比起強詞狡辯的詭辯家,康熙更吃仗義執言的耿直boy這種人設——但是後頭責怪康熙冤枉胤祥那幾句話,只怕就有七八分的真心了。沒想到皇帝老爹當著眾人一句克母砸過來,的確傷了這孩子的心,才有後頭那些尋死覓活的話。
繡瑜上去摸著小兒子軟軟的脖子,輕聲安撫:“好孩子,他不要你,額娘要。”
十四把臉埋在她膝蓋上,方才低低哭出一聲:“以後我就孝順您一個人罷了。”
胤禛見了不由又憐又恨,重重嘆息一回,卻聽他說:“對不住了,四哥。”
十四頓了一下,又說:“以後我怕是幫不了你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八哥不是一敗即潰的人,你和六哥自己當心。”
一瞬間,胤禛臉上閃過錯愕、驚訝、不解、我是不是耳鳴了等等複雜情緒,最終化作難得一見的呆滯卡殼。
他從十四小時候調皮搗蛋亂扔他的書一路想到長大後種種上房揭瓦的行徑,半晌看到自己包成粽子的手,才確定這句“對不住”大約是為這個說的,不由笑嘆:“免了吧,遇見你,我真是要少活十年。”
繡瑜抬手扶額,覺得這句話前面可以加個期限,就是“前世今生”;或者加個範圍,就是“不分敵友”。
那邊十四已經卻開始纏著額娘唱安眠曲,抱著枕頭準備入睡了。
胤禛一個白眼兒翻給撒嬌的弟弟,出來走在御花園裡,仍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真是活見鬼了,老十四居然跟他道歉。胤禛甩甩腦袋,卻聽得“哈”地一聲,有人從背後跳出來,一下子捂住了他的眼睛:“四哥,猜猜我是誰?”
這裝腔做調卻依舊耳熟的聲音,這幼稚的開啟方式,這原來的配方熟悉的味道,胤禛就是用鼻子聞都聞得出來:“另一個讓我少活十年的人。在我數到三之前放手,一,二。”
“嘖嘖嘖,毫無情趣,你別後悔啊。”胤祚故意大聲感嘆。
“三!”
眼前豁然開朗,胤禛正要板起面孔教訓弟弟,卻被明晃晃的日頭照得眼前一花,再睜眼時卻見眼前身穿金黃色圓領對襟四爪蟒服,頭戴燻貂朝冠,鬢如刀裁目若點漆,蜂腰猿背儀容堂堂之人,不是闊別數月的十三弟胤祥又是誰呢?
第183章
康熙這個人雖然偶爾暴躁多疑,但是終究還是顧全大局的。那天胤祚跟他一番密談之後; 今日突然被叫到乾清宮陪皇帝下棋。胤祚毫不客氣地承讓數子; 康熙就摘了手上的檀木佛珠扔在桌上,沒好氣地說:“拿去宗人府; 想放誰就放吧。”
胤祚當場瞪圓了眼睛,腦海裡刷過無數句“這麼簡單”、“早知道還整那些么蛾子幹啥; 早點兒拉您下棋就好了”,出來一打聽,才知道康熙不僅是放了胤祥,還寬了太子和大阿哥的刑具,把他們的兒子抱出來養在宮裡;又捏著鼻子把廢黜的貝勒爵位重新賞還給八阿哥;下旨安撫被罵得很慘的老九老十。
總而言之; 大有息事寧人、撥亂反正之意。胤祚不由大鬆口氣。
從停用太子印璽開始,到八阿哥被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