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些議論,氣得心口生疼,接了鞭子打馬往十四府上來。
管家引著他進了後花園,繞過內湖,剛登上疊翠山頂,就遠遠地聽見兵器碰撞的聲音。目光繞過層層疊疊的楓樹枝椏,就見十四平日所居的晚楓齋門前空地上,十三執一把精鋼彎刀,十四執劍,刀來劍往,兔起鷹落,正戰得痛快。
胤祥的刀法習自宮裡蒙古諳達,走的是大開大合純正陽剛的路子;十四的劍術靈動飄逸神出鬼沒,走的是四兩撥千斤的路子。兄弟倆勢均力敵,寒芒交錯,揚起滿地落葉。身形轉換,有驚鴻游龍之態。
胤禛瞧著微微吃了一驚。老十三這些年困在內廷,多任文職,好些年沒見過他這般熱血好勝的模樣了。
那邊兩人的角鬥卻不得不暫告終止。一次幾乎激起火花的刀劍碰撞中,胤祥手上的刀刮出一道豁口。十四見狀收了力,拄劍站著微微喘氣,又是佩服又是感慨,哼道:“好多年沒比過,還是你贏了。”
雖然比試的結果是平手。但是他早就打定要走武職的路子,勤加練習劍術騎射也是應有之義。而胤祥這些年,先是跟著康熙東奔西走,案牘勞形;後面又有圈禁冷遇這些糟心事,要換個心智不堅的人,從此流連聲色不思進取也是有的。他還能跟自己戰成平手,可見揹著人下了多少功夫。
胤祥扔了刀,突然仰著頭朗聲大笑,雖然渾身塵土汗水,卻極盡狂傲之態,絲毫不見素日小心謹慎。
胤禛聽得攥緊了拳頭,世間不平之事太多,像胤祥這樣的人卻不得一展所長,豈非上天不公?昔日他看《舊唐書》,那黃巢雖然被列在反賊一類人中,但他有一首詩,卻道盡了所有生不逢時之人的心願。
胤禛望著弟弟的背影,暗自在心底默唸,卻聽底下十四輕聲笑道:“瑟瑟西風滿園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十三哥,要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封你做鐵帽子王。”
胤禛臉色陡然一變,頓時咬牙切齒,重重一拳擂在樹幹上,轉身就走。
胤祥大吃一驚:“還不住口,反詩也敢拿出來說嘴?”
十四嘻嘻一笑:“早著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文王序《易》,以乾坤為首。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故曰禮莫大於分也。”弘暉揹著小手,一字不拉地揹著《秦紀》的內容。
四福晉扶著肚子臥於床上,問他:“這篇講的是什麼?”
弘暉剛答了一句“講的是禮之大者,莫過於君臣之分,切不可以臣亂君”。他正要開口詳解,忽然聽得屋外婢僕齊聲行禮:“給王爺請安。”
母子倆趕緊起身迎出去,竟然真的是胤禛滿面怒容,步履匆匆而來。
“妾身給王爺請安。您不是說去十四弟府上商量事情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胤禛見了她凸起的腹部,臉上鬱色稍減,只胡亂說:“有些累了,回來歇歇,日後再談不遲。”
累?敏珠進門十幾年,竟是頭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個字眼兒,頓覺事情不簡單。她趕緊打發走了弘暉,吩咐侍女鋪床疊被,又張羅茶水,侍候他歇下,又親自攏了簾幔。
胤禛沒想到一句話惹得她這樣操心,拉了她在身邊:“你歇著吧,讓她們做就是。”
敏珠正要說話,忽然肚子裡的孩子動了一下。她下意識“哎喲”一聲。兩人貼得很近,胤禛也嚇了一跳:“怎麼,是不是要生了?要不要傳太醫?”
“別急,這是常有的事。”敏珠哭笑不得地把他按回去躺著,“到底怎麼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您一個人身上,這個當口,您別嚇著妾身。”
“你安心養胎,並無大礙,我只是……真的有點累了。”胤禛把手搭在她肚子上,閉上眼睛,只覺得疲憊酸楚從四肢百骸裡浸出來。
老爺子為什麼突然看上十四,他也能猜到原因。奪嫡這件事,最絕望的不是對手多麼強大,而是老爹長命百歲,還不肯放權。
看康熙目前活蹦亂跳,吃嘛嘛香的模樣,說句難聽的,他們這群每天勾心鬥角、煎心熬力的兒子,能不能活過老爺子都不一定,還奪個什麼嫡?
這次四個月的監國,已經讓他對權利食髓知味——全國大事決於一己之身,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肆意揮灑自己的才情。
十年的寒窗苦讀,又十年的案牘勞形,那麼多光陰和心血都潑灑在了這江山上,叫他怎麼放手?
十四那小子未免太好命了些,什麼都還沒做,僅憑年輕聰明這一條,就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