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養魚開荒的法子令他派去的人直了眼,刨根問底之後,非但對他敘述了個一清二楚,甚至還帶了幾個有經驗的老農來,把相關方法仔仔細細地稟告了他,自然也提到了稻田養魚的事情。
穆淼自然明白這種方法的好處,奈何限制也有些多——想做到這一點,最好要地處平原,灌溉方便,最好要終年積水。而且農人們之所以養魚開荒,開荒完畢後不是特別敢養魚在稻田裡,就是把握不好方法和限度,怕魚兒不僅將雜草吃了,也將稻苗給吃了。
這一舉措還不是特別成熟,但有可取之處,為了佐證自己的想法,穆淼又取出前朝的一本書,翻給秦琬看。
秦琬讀過此書,猜到穆淼要說什麼,果然,那句話正是:“郫縣子魚黃鱗赤尾,出稻田,可以為醬。”
郫縣位於蜀中,靠近都江堰,地勢較為平坦。從那兒的稻田中抓到了魚,作物也沒受影響,是不是證明這一法子是可行的呢?
事涉農耕,干係重大,秦琬思慮再三,方緩緩道:“先生請再等幾年,稻田養魚之事,孤要先試試。”她的封邑廣陵郡,恰在江南魚米之鄉,左右她不愁錢糧。還不如派人前去,採用此法試驗幾年,確定無虞之後,再徐徐圖之。如果江南的物產當真豐富至此,修建江南運河又比修葺東南運路容易很多的話,秦琬長嘆一聲,沒有說話。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世家之心
回到宮中,秦琬仍心事重重。
她平素遇到難題,往往會請教於裴熙,這兩件事卻不行,至少此時不行。畢竟裴熙與她的關係再怎麼親厚,言行再怎麼不羈,在別人,尤其是聖人眼裡,他仍是世家的一員,還是其中的佼佼者。
聖人可以容許秦琬為了問策,對穆淼吐露一二,卻不可能容忍秦琬在他這裡剛知道了國策,轉口就告訴裴熙。
上位者就是這樣,很多事情,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將它們積壓在心裡,反覆咀嚼。哪怕問策於朝臣,也不能是自己毫無頭緒的時候就去問,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誰說的好像都有道理,壓根不知道該聽誰的。
問策,應是你心裡已經有了底,至少有個輪廓,再去問別人。而非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也正是秦恪最薄弱的地方,因為他不願開動腦子去想。或者說,哪怕現在要他去想,他也想不到這麼深。
開鑿江南運河優於修葺東南運路,為何要百般猶豫?難道不是因為忌憚洛陽及周邊地方的世家麼?前朝的京兆,如今的洛州,勢力最大的世家是哪一家?
括戶一事,利國利民,緣何不能輕舉妄動?這些背井離鄉,客居他方的流民都到哪裡去了?鄉紳地主要不了那麼多佃農和奴婢,能收留他們的,不正是世家?也只有世家有這樣的本事,隱戶動輒千百,全都收編成了自家的奴婢和部曲。塢堡一關,儼然就是一個小國家。
秦琬看似涼薄非常,實則頗為重情重義,何況裴熙不是旁人,而是她的恩師、兄長、摯友,若無裴熙無條件的支援和幫助,她未必就能撐得下來。這等信任已經超乎了一切,她從未瞞過對方什麼事,更莫要說猜忌對方。驟然逢得如此情形,不由輾轉反側,徹夜難以入眠。
她不想做那隻能同患難,不能共富貴之輩,卻明白這才是聖人給她的最大考驗。
不是兔死狗烹,僅僅是立場相悖罷了。
秦琬在東宮滿腹愁緒,夜不能寐之時,裴熙也披著單衣,坐在院中,對著明月獨酌。本就俊美無儔的容貌,風流瀟灑的氣度,說是九天神人也不為過。
裴義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只覺得從前的自己非但眼睛瞎了,膽子也肥得很,竟敢對這個侄兒下手?當真是想不開,以為自己有幾條性命好死?
跟在裴熙身邊,見識到了裴熙的手段後,裴義再不敢有任何與裴熙爭鋒的念頭,昔日的輕視更不消說,早就消失殆盡。如今的他,只盼跟在裴熙的後面撈些好處,順便嘲笑洛陽那對平庸的,父子。
尤其是子。
裴熙的大哥,裴陽。
“那個孩子。”裴熙漫不經心地看著杯中的佳釀,似是隨口問道,“應有十歲了吧?他叫什麼?”
裴義的心瞬間就懸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說:“虛歲確是十歲,他名為埅,是家主親自取的。”
在裴熙面前,他連自己的生父都不敢喊一聲阿耶,更莫要說直呼裴熙之子的名字。
“阿翁寫了一個‘埅’字,贈給玄孫,大家都念做‘防’,依我看,還不如念做‘第’合適些。”裴熙淡淡道,“天告災時,埅生反物,這才是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