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宋越的書房已是換上了厚重的簾子,屋裡也升了爐子,炭火燒得通紅通紅的。
夜裡掌燈時分,他披了件外衣,坐在太師椅上,就著燈火看書。燭火融融,在他臉色凝了薄薄的一層光,勾畫出一副認真的完美側顏。
無雙風華,沉靜而美好。
趙其然在他書房外跺了跺腳,磕掉了靴底的雪才進了屋來。進屋後又摘去了毛皮圍領和手套,捧著小廝奉來的熱茶暖了暖手。
“這天真冷啊。”他放下杯子,又搓了搓耳朵,“耳朵都快凍掉了。今年冬天來得早,雪還下得大,再冷一點我都要受不了了,今年百姓們要難熬了……在看什麼書呢?”
宋越給他亮了一眼封皮,然後擱下書,端起蓋碗啜了一口。
“《牡丹亭》?”趙其然一愣,“我竟不知道,你還愛看這等虛無縹年的情愛話本。你平日忙成那樣,竟還有功夫看這種書?”
宋越抿了口茶,“今日正巧見到府裡的人在看。”
“所以你就要過來了?”趙其然道,“天冷了,你倒有好興致。”
“你說人死了,世間還有魂兒嗎?”宋越不置可否,只淡淡問。
“啊?”趙其然眨了眨眼,“魂兒?杜麗娘的魂兒?”
“若世間留有魂兒,真能跟人見面說話嗎?若真的說上了話,那個人會不會怕?”
趙其然:“……老宋,你到底想什麼呢?”
宋越搖搖頭,“沒什麼。今日再看此書,倒覺得有些意思。”
趙其然砸了砸嘴,拿起他的書,起身把它放到了他的書架上,插到一堆書中間,“別看了,後天就要上朝了。今日過來是想問問你,你都準備好了嗎?”
宋越的目光飄到書架上,又收回來,沒有說話。
趙其然有點不放心地追問:“徐延是隻老狐狸,陰險狡猾,又擅拍馬,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對皇上的脾性清楚得很。這次六十萬石糧食雖不少,可是想要參倒他,怕是也不容易吧?你有把握嗎?”
其實,他不是對宋越沒信心,而是對自己沒信心。
截糧之事,他自認為做得巧妙隱秘,神不知鬼不覺。可今日下午收到訊息,得知徐延已經查到是他所為,於是就有些慌了。
如果徐延不知道,那宋越這一次參劾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他來不及做反應。可眼下他既知道了,扳倒他的難度就大大增加了。
“老宋,有個事我得跟你說……”趙其然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截糧一事,我沒做乾淨,叫那老狐狸查到了。後天的朝會只怕是不那麼容易應付……我對不住你。”
屋內一時安靜,火盆裡的碳燒得“啪”一聲響。
半晌,宋越才道:“其然,這一次若扳不倒徐延,他一定會報復我們……你可能會有危險,心學一派的其他人,也可能會有危險。”
二十多年了,終於到了跟徐延清算的時候。饒是計劃佈置得再周密,他還是不免有很多思慮。那畢竟是個打他六歲時就存在的敵人,把持朝綱二十多年,強大、殘忍、不可撼動。
趙其然點點頭,“我明白。當初決定跟著你,我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你是男人,我也是男人,你不怕危險,我自然也不怕。別為我們擔心。”
“我讓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嗯。青辰被你逐出王門的訊息,我早就已經散出去了。如今已是滿朝皆知。”
宋越眼瞼微垂,“嗯。”
“我算是看出來了。”趙其然後知後覺道,“你跟他劃清界限,是不想因為這件事牽連了他吧?青辰是個熱心腸的人,當初太子蒙冤,他不惜以身犯險,竭力相救。這次要是知道你要參徐延,定也會不顧一切參與進來的……你不讓他知道,是想保他。”
宋越往杯中添了點水,緩緩道:“她是難得的良才,聰明,心裡有正氣,也有格局。若能順利入閣,對大明是一樁好事。”
趙其然輕嘆一聲,“用心良苦。”
“其然,快過年了,家中老父老母想來看我,我沒答應。若什麼時候你去蘇州,順便幫我看看我他們吧。我有好幾年沒見過他們了。”
趙其然明白,此次與徐延的對決,尚不知勝負如何,假若失敗了……
“誒!”他一口應下,“放心吧,你爹你娘,就是我爹我娘。”
二十多年前,在都轉運鹽使司,有兩個年輕的官員立下誓言,不論是由誰來參劾徐延,若是出了事,另一個便替對方照顧家人。
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