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活著,能看著自己長大成人、出人頭地,誰想她卻死了。
沒人告訴聰哥兒胡氏是因為什麼死的,甚至她幾時死的,聰哥兒都不知道,也沒人提及她的死,就彷彿她於這章府來說,是個毫不相干的外人,她的生死,她的來去,壓根不值一提。
可那是他的生身孃親,愛了他寵了他疼了他近十年的孃親,血濃於水,那是他這世上最最親密的人。
這府裡的旁人都罷了,可一向寵愛孃親的父親卻也這麼冷酷、殘忍,竟然沒能叫自己見上親孃的最後一面,聰哥對章賢幾乎是恨之入骨。
他以前不懂,後來懂了,知道自己的孃親不算是自己的孃親,她只是個姨娘,終其一生,她也只是半個主子,死後無緣葬入章家祖墳,甚至將來自己功成名就了,要祭祀先人,那也是祭祀姚氏、顧氏,就是沒有胡氏的份。
妾室的可悲就在於此,她們是榮是辱,都繫於男人一身。如果那個男人對她如玉如珠,也未必是她的福氣,或許還是一道催命符,促她早死,可若那個男人對她不屑一顧,她就更卑賤如塵。
偏偏,他的父親就是這麼個角色。他寵愛姨娘十多年,到最後也不過是這般涼薄無情罷了,彷彿姨娘死就死了,他照樣左擁右抱,娶了顧氏不說,又納了姜姨娘,現在又納了一個邵姨娘。
他不服,他不憤,他不齒。叫他怎麼好好聽這個父親的教誨?他有什麼可教給自己的?是學他一樣荼毒人命?還是學他四處留情?
他身居高位又如何?他就像個可憐的傀儡,被這個家裡的老太太所牽制,他就不痛苦嗎?是不是正因為痛苦,他才一個又一個在陌生年輕的女人身上尋找慰藉?這對正在長成的聰哥兒來說,簡直是最懦弱的表現。
看看他身邊的女人,哪個是開心自在的?就是坐在上首他身邊的顧氏,才嫁進來也不比大幾歲,可現在憔悴成了什麼樣?就仗著頂著個章三奶奶的名頭,他就沒見她真正意義上的開懷笑過,她還挺著大肚子呢,父親就又急著納妾,敢說這裡面沒有不可告人的陰私?
聰哥兒打死都不信。
章賢暴跳如雷。真當他不敢打似的?
顧氏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三爺,聰哥兒還是個孩子,就算說話冒失,也不是什麼大錯。他說家裡多了個人,讓長輩們引見也沒什麼出格的地方……”
可他還暗指家裡少了人沒和他知會一聲呢。
顧氏呵斥聰哥兒:“你這孩子,一向最是知事懂禮的,有什麼不明白的,問一聲就好了,怎麼說話這麼衝動,還不和你爹認錯?”
聰哥兒卻不領情,只道:“既是父親嫌我混仗,那就當我混仗好了,但父親請守法之前,還請父親把什麼姨娘什麼姐姐之類的都交待清楚,也免得兒子做出更衝撞的事來。”
章賢雙眼通紅,一把甩開顧氏:“你放手,這裡沒你的事。”
他就是遷怒,可沒辦法不遷怒。她是他的妻子,聰哥兒等人是他的兒子,也是她的兒子,她有這個義務和責任把孩子教養好,可瞧瞧現在都成什麼樣了?這麼小就敢和長輩們叫板、頂嘴,再長几歲就敢殺父了?
顧氏被甩的一個踉蹌,嚇得忙扶住肚子。說實話,她和聰哥兒之間沒什麼交情,頂多是她照顧瑞哥兒多用心一些,聰哥兒這孩子由最初的戒備到了最後的淡漠罷了。
她知道那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僅此而已。
可今天聰哥兒反應這麼激烈,顧氏幾乎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為她不值,這份純真的“不值”要比任何人的安慰都來得更有價值,她下意識的就想維護他。
章老太太出言喝止章賢:“三郎,你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聰哥兒還是個孩子呢。”這孩子是受刺激了?是不是看見邵氏便想到了胡氏啊?到底是親孃倆,他替胡氏抱怨呢!
唉,都說白眼狼白眼狼,果然孩子還得從小養,她還是失誤了,早該把聰哥兒接回燕城的。
看看瑞哥兒,現下只知道怯怯的偎在顧氏懷裡,壓根不明白大人為什麼吵,他只知道害怕了躲進對他好的顧氏懷裡。
章賢不好當著章老太太的面放肆,只好喘著粗氣坐回去。
章老太太對聰哥兒道:“你這孩子,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怎麼吩咐你你就怎麼做,一準錯不了,好了,趕緊去學堂吧。”別說他還小,就是再長几歲,哪有過問父親房裡有幾個妾室的道理?
聰哥兒一言不發,行了禮轉身退出去。
心裡卻如同漏風的篩子,一走到處都是風。什麼大人怎麼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