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
她覺得腳後跟隱隱作痛,忍不住蹲下身來,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阿房宮賦》中說,有六國的嬪妃來到咸陽後,三十六年都不得見始皇;而她宋瑾穿越過來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酒館老闆的女兒,不僅見到了嬴政,而且因為一曲築歌為他所讚賞,故而編入宮中樂府,留咸陽宮中,專擊築給始皇聽。
然而不幸的是,她不覺得自己幸運。如果可以選擇,她還寧願是燕國宋子城中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高漸離在城外桃林中教她擊築,星月高懸,微風和暢。
不知道現在高漸離又在哪裡?
他的眼睛瞎了……
一想到高漸離,瑾娘覺得心裡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那樣,分不清是心疼,焦灼還是恐慌。她坐在階上休息得差不多,又拎起桶繼續吃力地往臺階上走去,嘴裡哼著電影《悲慘世界》中的插曲《work song》。
住在咸陽宮中,相當於生活在嬴政鼻子底下,遠不及燕宮中的懶散閒適。宮中規矩甚多,遍地都是事兒媽,弄得人不得自由。若哪個宮女敢跟燕宮公孫沐一樣沒事就趴在琴案上打瞌睡,或者學阿瑞動不動就拉著人講鬼故事,在這咸陽宮中,腿估計都要被打斷了。
入咸陽宮第一天,瑾娘便被教管新宮女的女官以“衣裳不整,行為不端”為由責罵個狗血淋頭。
她心裡明白,根本就不是她衣裳不整,行為不端,而是給她一個下馬威。
這女官是秦國人,看年紀也到了更年期,資歷挺老,宮裡的宦官見到她都要畢恭畢敬地叫句“華夫人”,她的存在相當於古靜上高中時的政教處主任歐巴桑。用古靜自己的話來說,甫進宮的這頓罵,“罵得翔流了一地”。
如果光罵也就罷了,這宮中還有種老少咸宜的體罰專案,即彎腰,雙手往上扳腳尖,膝蓋不得打彎,否則亂棍笞之。瑾娘有幸領教了五分鐘,眼前發黑,差點學習前世古靜的死狀,大臉朝下撲倒於地。
開始瑾娘還覺得苦,晚上睡覺時,想起前世古靜的種種,總有忍不住流淚的衝動,然而她卻又想,高漸離失明,定然會更苦。
宮中鐘鳴,已至卯時。
她拎著水桶走回宮室之中,同室而住的三名宮女都有些嗔怪:“瑾娘,你提水也太慢了。”
瑾娘說:“初來乍到,瑾娘不太識得宮裡的路,各位姐姐勿怪。”那幾名宮女也不再說什麼,分舀了桶中的水各自梳洗打扮去了,瑾娘也加入到了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的大隊伍中去了。
用過早上哺食後,瑾娘便盤腿坐在廊下練起築來。咸陽宮中雖也有女樂師,倒俱不如瑾娘練琴刻苦。不是說她真對音樂愛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而是她一停下來,華夫人很有可能就來找茬罵她。
真煩這個更年期的老女人。
日上三竿,有宦官從走廊彼端走過來,木屐敲在木製地板上,篤篤的聲音讓她想起李斯特的《鍾》。她待那人走近了,方轉過身去,直腰長跪。
“叔宋,陛下召你去殿上擊築。”
瑾娘站起身,將築抱在懷中,躬身道:“勞煩大人引路。”
這幾天中,嬴政總是傳她去殿上擊築。當然,她的位置是跪坐階下,離始皇八丈遠,並沒有機會和他套近乎。
嬴政喜聽她獨奏,而且從不點歌,任她隨便彈,彈《世界第一公主殿下》都沒有關係,他想來緘口不評,聽厭了,揮揮手,自有宦官將瑾娘帶下去,這倒正中她的下懷。穿越過來沒幾個月,她已經改編了許多築獨奏版流行歌曲。
然而今日不同。在進殿之前,瑾娘卻聽得裡面已傳出來了陣陣築聲。莫非殿中還另有樂師?瑾娘側耳聽了聽,臉色忽然一變。這築音竟如此熟悉,那首曲子,也曾在宋子城外夜晚的梨花樹下響起,聲如流水,不知不覺間被她牢記於心。高漸離也在殿中,他還活著……驚愕之下,瑾娘差點就要失態到闖入宮中一看究竟。
幸得那宦官輕輕挽了她一把,兩人便在殿外跪下,隨後殿中傳來聲音:“宮女瑾進來。今日高漸離亦在,你倆且合奏一曲。”
瑾娘垂下長長的眼睫,她咬著牙緩步走進殿中,階下跪坐著一個男人,築放在他的腿上。他依然身穿白衣,眼上蒙著白布,茫然地“看”向瑾娘走過來的方向。
瑾孃的心臟像是被人捏緊了一樣。在小說電影中看到喜歡的角色各種被虐成狗是一種心情,當親眼所見愛著的男人失明卻完全是另外的一重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