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罷,待始皇登輦離開後,幾名樂師也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了,忽然堤上過來五六名宦官,打頭的那人指著瑾娘道:“擊築的宮女,你隨我們過來。陛下召你進宮。”
“怎麼回事?”
瑾娘先一愣,然後等她意識到這是發生了什麼事,腦袋轟隆隆就大了。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完了,胡亥這回非抓狂不可,下次見他可要躲遠一點。
宦官笑道:“娘子這還糊塗呢,當然是你祖上恩庇,陛下看上你啦!”
隔了那麼遠,與其說嬴政看上了,倒不如說是他“聽上了”。
想來是瑾娘給嬴政擊了一年的築,倒是讓他記住自己的樂聲,要麼就是經她改造之後的七絃築實在太炫酷,引得嬴政注意。總之,這三四年她顛沛流離,最終還是回到了嬴政身邊。
在瑾娘感慨世事無常,又矯情地患得患失一番的時間內,她已經坐在沒有頂蓋的車上,從渭水河畔又返回了咸陽宮。
她卻並不曾料到,原來這回回宮,絕非什麼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細雨夢迴
始皇二十九年入夏之時,宋瑾因河堤擊築被始皇看中,得以再度進咸陽宮。宮城深深,只怕她再和高漸離相見,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
當夜,始皇於御案批改奏摺,叫瑾娘在階下擊築,另有五六人吹壎、彈琴、鼓瑟以伴奏。幾曲之後,大概是他心情好了,只抬起眼睛掃了瑾娘一眼,喚來身邊的侍從,道:“朕頒令,阿靖任樂府中樂官,每月自有薪俸。”
秦時官制尚不算非常完善,樂府中的樂師,年紀大,資歷老了,便被人尊稱一聲“大人”,是為樂官,也沒什麼實權,口頭上說著而已。始皇親自下令,命一名女子為樂官,倒是件稀罕的事情,以至於連那宦官看向瑾孃的目光都有些訝異了。
瑾娘在階下叩首拜謝,嬴政忽然放下了手中刀筆,盯著階下瑾娘,面容平靜如水,眼睛卻在跳躍的燭光中顯得晦暗不清。瑾娘不敢抬頭與他對視,自然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男人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卻時常流露出暴虐來,連溫柔都帶些綿裡藏針的感覺,與其說所謂叱吒風雲的豪情,倒更像是種陰沉,與胡亥有些相似。真不愧是父子。
嬴政就這樣看了瑾娘一會兒,黑色的帳幔在宮室中飄曳。光線昏暗,有些朦朧神秘的味道。這時候尚不算熱,等到再過半月,這些帳幔都要撤下來,瑾娘胡思亂想著。刀筆在竹簡上刻畫的聲音復又響了起來,幾乎都要掩住了絲竹之聲。
當夜,嬴政幸閻翩翩,咸陽下起了小雨。瑾娘躺在陌生的衾鋪中,總覺得一切都是場幻夢——也許真的是夢吧,從古靜死後,所有發生過的,都只是她的靈魂在做一場夢。
第二日,雨卻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下不大卻也停不下來,頗像是江南的雨,在房簷上一串串落下來,霧靄讓冷硬的咸陽宮都顯得柔和起來了。瑾娘照例一早去提來水,水桶頗為沉重。她一手提著水,一手撩起衣袖遮在頭頂,臺階上被雨淋得溼漉漉的,她每走一步都要十分小心,生怕一個不慎就圓潤地從階上滾下去。剛走沒幾步,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甚沉矣,孰若我助你?”
瑾娘詫異回頭,見胡亥獨自站在階下仰頭望著她,手中擎著一把絹布繃的傘。瑾娘放下手中水桶,在階上屈膝行禮,低頭看水桶中,雨水在水面濺出一朵朵小花。
她心裡奇怪得很,這麼一大早,胡亥怎麼就會出現在宮中?
胡亥舉著傘走上臺階,和瑾娘並肩站著。他把傘移向瑾娘頭頂,為她擋雨。秦時的制傘工藝尚不算多高超,傘面也沒有經過防水處理,外面下著大雨,傘下下小雨。瑾娘知道,胡亥這次應當是專程來找她的,也不曉得會發表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雨聲擾人,她心裡七上八下的,只低頭看著水桶。
胡亥說:“姐姐,你又一次從我身邊逃開了。告訴我,是有神明在護佑你,或者是故意與我做對?”
瑾娘避重就輕:“殿下乃是公子,怎有神明敢與你作對。”
平常這時候,總會有幾名宮女從此處經過,今天也真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周圍竟一個人都沒有,只有細雨飄落,沾溼兩人的衣裳。胡亥伸手到傘沿去接雨水,臉上帶著冷冷地笑意,教人瞧了心驚:“每次都是這樣……擊築,擊築。你因擊築而愛高漸離,又因擊築被我父皇看中,兩次都因擊築被我父皇帶走。宋瑾,為什麼偏偏你會擊築?”他正過臉看瑾娘,表情猙獰,“姐姐,宋瑾,阿瑾,我問你,是不是隻要你不會擊築,你就是個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