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身子微微一僵,靜了好久。
望著她,他複雜的情緒交織得如同一團亂麻,都堆砌在了那一雙深濃的黑眸裡。
“我曾以為,我不在乎。”
墨九微微一愣。
……他以為他不在乎的?
想到第一次去蕭府的情景,想到蕭六郎與蕭府中人的關係,還有他那個爹,奶奶,蕭二郎……墨九的手指慢慢揪緊。
事實上,如果蕭六郎內心裡真的不在乎,不管東寂怎麼做,都是輸家。
他把蕭府中人當成蕭六郎的一個軟肋,緊緊攥在手中。可這個“軟肋”,也要蕭六郎本人認為是才有意義。
若不是他的軟肋,東寂抄了蕭六郎全家,甚至殺了他的侄子,還要滅他全族,這件事會讓東寂兇殘的惡名天下聞名,對蕭乾本人卻有百利而無一害。
想他為了南榮滅掉珒國,功勳可畏不朽……如今他還征戰在外,東寂就因為一個謠言,派鄧鵬飛對他下逐殺令,還拿他全家要挾,他完全可以藉此機會,名正言順地起事……
是皇帝不仁,他才不義的,多好的藉口?
這簡直就是一個千古難逢的好時機啊!
……似是又想到了什麼,墨九目光倏地一涼。
難道說,這都是蕭六郎早就計劃好了的?
蕭府中人,不過也只是他棋盤上的一顆落子?
望入蕭乾的眼睛,她帶著審視,然後,看見了他的掙扎。
一字一字,她問得很慢,“為什麼……又在乎了?”
“阿九,是因為你……”
他慢慢的,聲音像在呢喃。
墨九有些怔忡,為什麼是因為她?
輕輕抿住嘴唇,她沒有說話,擺出一副耐心傾聽的樣子,眼神鼓勵地看著蕭乾,一臉的信任。
互視好一會兒,他涼涼道:“那一年臘月,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在備年貨。蕭運長還沒有回楚州,我母親被謝忱侮辱,走投無路,去投靠蕭家……他們家的院子裡,有擺得整整齊齊的年貨,可面對飢腸轆轆的我,卻捨不得一塊糕,不僅不讓我們進門,還羞辱我的母親……母親不得已帶著我沿路乞討去漠北,後來竟然為了一口飽飯,為了我不至於凍死餓死,被乞丐……凌辱了。”
墨九從來沒見過蕭乾這副模樣兒。
他從來面色剛硬冷漠,幾乎不會出現半點悲傷至疼的情緒……
至少,墨九沒有見過。
可此刻的他,聲音沙啞,喉結滾動,分明在哽咽。
墨九眸中蘊了溼意,不僅為蕭六郎,也為他的娘。
寒冬的風,呼呼的吹,別家別戶,鞭炮聲聲,他們的孩子穿著新衣新鞋,吃著年糕奔跑玩耍,可憐的婦人,牽著一個孩子,衣不遮體,走在繁華卻冷漠的大街上,拼命地想著,要怎樣為她的孩子換來一個饅頭……
抿了抿嘴唇,她沒有安慰他,只是目光柔地,安靜地看他,瞬也不瞬。
頓了片刻,他眸底悲涼的神色已然收斂。
再出口時,一字一句只剩冰冷,“我的母親,從來不捨得為難任何人,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一有機會就會賙濟別人。還時常告誡我,要善以待人,做好人才有好報。可她就是一個好人,得了什麼好報?”
眯了眯眼睛,他冷笑一聲,眸底戾氣似流光乍現,“從那時起,我就發誓,那些人加諸在我們母子身上的,我一定要討回來。謝家是,蕭家也同樣是。我從來不承認自己是蕭家的孩子,我早就與他們毫無親緣。再回蕭府,我也不曾想過要為蕭家的傳承,擔負任何責任。但蕭家百年旺族,在朝廷關係遍佈,門生眾多,我也需要一個蕭六郎的身份……”
“謝忱、謝丙生……謝家一脈,經我之手死亡沒落,算是報得大仇。”
“可我雖然不想放過蕭家人,不能自己動手……”
說一段,他停一下。這次,像是觸及了靈魂深處的一些陰暗,他久久停頓,再無言語。
墨九之前就猜到了。
他原本以為可以借東寂之手幫他報仇,而他可以因蕭府之事,在汴京歃血起兵,以家仇之名,正式與南榮為敵,這樣的行為,在以孝為先的社會制度中,能引起大多數人的共鳴與同情。
又是個一箭雙鵰!
這整個過程,簡直就是一局環環相扣的妙棋。
每一個佈局,蕭六郎都精心策劃。
——可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自己做不到。
那麼,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