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舊題作詩,這話倒是極有道理的。
諸葛先生不是懷疑宋儀,相反,他是對宋儀格外有信心。
因此,在趙五姑娘提議之後,諸葛先生便一擺手道:“既然如此,那宋五姑娘便用金縷衣為題,限時一個時辰,再作一首便是。”
諸葛先生話音剛落,周圍人便都滿意地笑了。
宋儀什麼都好,就是結仇太甚,人人將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逮住機會,落井下石之人不知凡幾,要指望著雪中送炭,還是做夢來得快。
眾人皆以為宋儀這一回必定愁眉苦臉,沒料想……
宋儀的神情,的確有古怪。
她此刻也不知應該說什麼好。
她真是倒了那一位惹下來的黴,也沾了那一位帶上來的光。
先頭第一眼看見“金縷衣”這題目,宋儀腦海之中便浮現出了一首來,只是後來諸葛先生重新為她出了一題,因而宋儀才擱置了之前的一首。
可是現在,眾人兜兜轉轉,都以為這樣能為難住她,硬要宋儀去作前面那個題目。
若非此情此景太過嚴肅,宋儀都快笑出聲來。
當然,她也真沒忍住。
這場面實在是太過滑稽了……
她穩了穩心神,對著諸葛先生道一聲“恭敬不如從命”,於是作出一臉凝眉思索的表情,提了湖筆在手中,略頓了一會兒,便下了筆。
才女的名頭,於那一位而言興許很要緊,於宋儀而言不過玩玩兒。
她想著,方才既然花了一刻鐘寫詩,如今他們以為她才思敏捷,那她便再敏捷一回給他們看。
提筆,揮毫,不過片刻,詩稿已成。
☆、第二十章 舒坦
這是所謂“才女”最後的聲名了。
寫完這一首,宋儀便很清楚明白地知道,這也是最後一首了。
她淡淡擱筆,眉頭卻是微微擰緊。
也不知是何情由,宋儀盯著這四行詩,忽有些恍惚。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宋儀沒不惜金縷衣,卻有“少年時”,可這“少年時”又能做什麼?如今一切,不過是渾渾噩噩度日,叫她自己說出來,也不見得有幾分味道。
更莫言什麼有花堪折,於宋儀而言,無花自不須折。
詩是真好詩。
她忽然搖頭笑了笑,寫完這一首詩也不知對自己眼下的日子生出幾多厭惡來,於是朝著諸葛先生一禮,便轉身朝著外面去。
翰墨閣中墨香氤氳,而宋儀真正在此度過的日子不過僅有小半年。
浮生若夢,兩載不過一場空。
她那般豆蔻年華,全都在一場大夢之中,被人偷走,烙上了旁人的印子。這翰墨閣之中不曾有她多少墨跡,她也不曾在此熟讀什麼詩詞文章,沒學來蓋世才華……
於她而言,今日的確是走個過場。
閣中人眼見著宋儀寫完轉身就走,多少有些不明白。
趙姑娘也是怔然片刻,回過神時已瞧見宋儀走到了門口,心念一轉,便是一聲冷笑:“寫得這樣快,走得還這般無禮,怕不知寫出什麼不能見人的東西來!才盡也不是多丟人的事,宋五姑娘何必走得這樣急?”
原本已到了門口處的宋儀,忽然立住了腳。
她忽然覺得趙姑娘是個妙人,於是莞爾道:“趙姑娘此言甚好。宋儀自覺日後所作種種再不能越過今日,更覺詩詞文章若為名利而生,縱使千萬般高妙,也不過落了下乘。若今日月明風清,花團錦簇,玩樂不知歸處之時作了此詩,便是詩中妙境。可宋儀今日作此詩,不過為搏一個‘才女’名聲。如此行徑,本是辱我詩詞,毀我文章,漫說不曾驚才絕豔,縱使孤篇橫絕,也不可為大家。”
所有人忽然愣住。
諸葛先生原已為此詩詞驚豔,聽得宋儀之言,眼中卻爆射出一團精芒。
宋儀站在翰墨閣門口處,見趙姑娘神情痴愣,似乎沒明白自己的話,不由得搖頭一笑。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年華尚好,何必再汲汲於名利?”
說完,宋儀也不知這話說的是自己,還是偷去自己兩年時間的“那一位”。
懶得管別人是不是聽懂了自己的話,她重又轉身,朝著外面去。
天光正好,雲影徘徊,乾坤大世界,清朗一片。
宋儀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幾分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