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的中間擰作一團,維持著葉央走時的樣子。
她捏著眉心盤腿坐下來,撈過木碗將渾水一飲而盡。
只休息一小會兒……就一小會兒庫支應該殺不進來吧?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葉央放下心來,蜷著身體躺在床榻上,將薄被踢到腳邊去。
“將軍喚我何事?”甫一躺下,管小三那個和身體不成比例的大腦袋便探進了營帳,臉上一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睛,看見葉央正躺著的模樣,立刻退了出去。
他來得很快,全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軍資有限,二百多個人只能分配到十五個帳篷,所以難免擠了些。
“我沒睡。”管小三進來的那一刻她就睜開眼睛,雖稱不上精神抖擻,但也沒萎靡不振,從榻上坐了起來,“這裡沒墊子,你得坐地上了。”
管小三毫不介意會沾了灰塵,立刻從外面進來,輕手輕腳很拘束地坐在她對面,“將軍,有事您說。”
“不要叫我將軍。”葉央反覆提醒,到底沒忍住,打了個呵欠說,“恐怕不久朝廷就會傳信,聖上要改軍制,他日軍戶則不再世襲,你……”
“大小姐放心,我既然昨日答應全寨人為你效力,便不會反悔!”管小三個子不高,豪氣卻不低,拍著胸脯再三保證。不過葉央所說內容是真的,那更是一件大好事!
葉央的手輕輕向下壓了壓,管小三看不懂,卻能猜出她的意思是讓自己安靜些,於是閉上了嘴,繼續聽她講。
“現在還未實行新軍制,你的人暫時歸我調動,共同守住雁冢關。畢竟你們從前是……山匪,總要拿出點功勞才能彌補過錯,明白嗎?”可能是精神緊繃到了極限,葉央沒睡好的腦子有點遲鈍,說話時語速很慢,臉頰始終蒙了一層頹敗的灰,“將功補過之後,我再將你們正式編入神策軍。你現在就去問問兄弟們,有誰不想當兵的,我也願意安排他們離開。”
山匪們的罪過由雁冢關的勝利彌補,棄惡從善是好事,可在那之後,葉央也不能決定所有人的去留。在兵荒馬亂的西疆,被逼成山匪的例子或許存在那麼一兩個,她並不想繼續逼一些人成為出生入死計程車兵。
被命運驅趕著前進的人,葉央已經見過不少了。
“大小姐,千萬不要再說類似的話了,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們考慮,但也請你聽聽管家寨都經歷過什麼!”管小三的語氣一下子嚴肅起來,挺直脊背坐好,回憶起從前仍然心驚,“五年前庫支蠻子來打定城,然後一路殺到了雁冢關附近,我的兩個哥哥都是那時候死的。被庫支人抓去當了俘虜,一開始沒死成,我對這附近地勢很熟悉,那時候同你一般的年紀,仗著個子小溜到庫支的營地附近,想把他們救出來。可是庫支人半夜也不休息,而是派人牽著……沒錯,是將我的哥哥們像牽畜生一樣,遠遠牽到大祁的營地前,再一刀刀殺死,慘叫聲能傳出幾里去!”
葉央神情黯淡,幾乎聽不下去轉身欲逃,慶幸的是縈繞在她左耳裡的雜音還未散去,能阻擋一部分管小三說的內容。當年她就躲在晉江城郊的山村裡,幾乎每晚都能聽見雁冢關外傳來的呼號,連樹林都阻擋不了。
那是一段兩人共同的痛苦記憶,她緩緩道:“我明白你想說什麼。報仇,以血還血是嗎?你想不想找到殺害你哥哥的兇手,如果找不到,就將所有庫支人屠戮殆盡?”
“想!”管小三使勁點頭,用幾乎能把脖頸繃斷的力度。他瘦瘦小小的身體裡藏著無盡的怒火,迸發出來便能燃盡一切。
“我的左耳聽力受損,腿也受了傷,幾日走路都不太利索。”葉央指著自己,判斷他眸中的戰意到底有幾分,“而這些只是戰爭中最輕的結果,更多的人一入沙場就再沒回來過,你可想好了?最慘的是半生不死,你的傷勢重到不會立刻讓你停止呼吸,而是折磨你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或者斷了手腳從此當個殘廢,又或者被庫支俘虜,像你的哥哥那樣死得無比悽慘!你,能接受這樣的結局嗎?”
管小三在她目光的逼問下垂頭,良久的沉默之後重新直視回去,輕聲問:“我聽說葉央是少年英雄,你這麼厲害,能不能帶我們殺掉更多的敵人?”
“我能。”
篤定地兩個字一出來,管小三起身,用山匪們的行禮方式,拜了又拜,大聲回答:“我也能接受慘死的結局!管家寨的二百多個弟兄,家人大多也都死了,他們報仇的決心並不比我弱!請你收下我們!還有,我……我如果被俘虜了,哪怕不能當場自盡,也絕不會在大祁軍營前被殺時喊出聲來!”
“好!”葉央讚了聲,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