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環去了莊上正堂,夏正平便特特引了那人一路相跟著過去了,他卻是個知禮的,知道這是個小娘子,竟然也不抬頭去瞧,只規規矩矩低著頭盯著面前方磚,等著夏正平發話。
等夏正平提起這便是救過他的主家,他也不曾跪下磕頭,只拱手作揖,便算是謝過了夏芍藥的救命之恩,只急的夏正平朝他使眼色,眼睛都快抽了。
他卻依舊低頭眼神只在腳下三寸方磚上頭,倒好似那青磚地生出了朵芍藥花來。
夏芍藥心裡有事,見到這麼個人,便先緩緩問及來歷:“小相公家在何處家中可有父母兄弟?怎的我聽平叔說你竟然想要留在這裡,我這裡俱是賣了身的下人,卻自來不收良民的。”
那人開口,卻是一把磁沉的好嗓子,“在下寧景行,家裡自小父母雙亡,家財教叔伯佔了,再無立足之地,這才流落到了這裡。只求姑娘賞口飯吃,卻不能賣作奴身的,不然也對不起黃泉地府的人。”
夏芍藥內心一嘆,倒生出點同病相憐來,又問:“你可曾讀過書識得字?”
寧景行點點頭:“倒是讀過幾日書,識得幾個字。”
當著夏正平的面兒,她不好說什麼,只催促了夏正平:“平叔才不是說要將花圃這個月的帳冊拿來我瞧嗎?不如這會兒就去理一理送過來。”
夏正平卻是知道自家這個姑娘主意大,往花圃裡留人也要謹慎,不能放了有壞心的人進去,而且頂好是拿捏住了,只這一條便須得是簽了身契的。
寧景行卻又有些難辦了。
他自去了,夏芍藥便道:“你抬起頭來,讓我瞧一眼。”
這話卻有些嚇人了,就算街上行走的女娘們自來不是捂的嚴嚴實實,卻也沒道理叫個少年郎君抬頭給自家瞧的。
她說的這般無禮,寧景行竟然也真的抬頭給她瞧,似乎夏芍藥並沒說什麼出格的話。
夏芍藥再想不到,自己隨手撿回來個人,容貌竟然不俗,眉蘊英氣,黑沉沉的眸子裡也不知道壓著多少故事,卻通瞧不出來一絲憤懣怨恨,只淡漠似雪,倒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兒。
說不定連自己的命都不大在乎,不然對著救命恩人夏芍藥,怎麼著也應該跪倒行大禮的。
夏芍藥肚裡來回思量,油煎水滾一般,只盯著他打量,他也就坦坦然立在那裡任她打量,忽聽得她問起:“你家裡可曾訂親或者成親?”
寧景行不意她有此一問,待眼角的餘光瞧見她身邊丫環驚住了的眼神,依舊立在那裡任她瞧,嘴裡的話卻一點也不打磕巴:“自小訂過一戶的,後來就退了親。”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唇角邊劃出個譏誚的弧度來。
忽聽得夏芍藥直通通道:“你既頭無片瓦,又無父母兄弟,無處安身立命,不如我招了你入府,做個上門女婿如何?”
她問出來這話,面上一絲羞意也無,就連思慕少年郎君的情意都尋不見,平靜的直似個談生意的商人,正在冷靜的盤算各方利益,目光直逼寧景行的面上,見他略一遲疑,似乎教這麼大膽的女子給嚇住了,待見了夏芍藥神色,便只簡簡單單回一個字:“好。”
“姑娘——”素娥給嚇的呆住,當場便流下淚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家姑娘,何至於要委屈到招個家無恆產的落魄子弟進門?
夏芍藥在她面上掃了一眼,忽微微一笑:“這是喜事,還不回府去準備著,在這裡哭什麼?”說是喜事,她面上卻無半點喜意,若不是寧景行聽莊上小廝閒磕牙,說夏府止得一個姑娘,正當妙齡,主理家中之事,還當她這是替姐妹招贅呢。
等到平叔捧著帳冊前來,聽說了這一樁喜事,也是驚的目瞪口呆,猶自喃喃:“這可怎麼好?哪能定的這般草率?”狠狠瞪一眼立著的寧景行,恨不得劃花了他的臉。
——定然是他這張臉讓姑娘意動的。
寧景行既然應了下來,便要跟著夏芍藥回去的,他身無長物,不必回去收拾行李,夏芍藥便讓他在旁等著,自己接過夏正平遞過來的帳冊,十指翻飛,一手撥算盤一手翻帳冊子,飛快將這個月的帳冊核對了一遍。
她的手指纖長,撥起算盤來煞是好看,寧景行便想:她這手底下的功夫卻非一日練就。不覺間便盯著她撥算盤的手出了神,倒教素娥在心裡狠狠記上了一筆:原來方才都是裝的,這會兒便露出本性來了,卻原來也是個輕浮的!
倒窺著空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寧景行被丫環瞪了一眼,也沒什麼反應,似對素娥的眼神毫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