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人還毫無所覺地在她身上跨著壓著,居高臨下地低著頭瞪著她,雨水將他臉上的泥沖刷得滴滴答答不斷往下落,在這泥水的下面,那張久違的、變化很大的面孔上是又想狂笑又想狂吼又激動得難以自抑的扭曲神情,嘴唇微微顫著,眼皮一眨不眨,臉上是欲哭欲笑,就這麼瞪著她,瞪著,瞪著,然後帶著一手泥地在她的臉上擠了一把,“你怎麼瘦成了這副鬼樣子?!”
“……”麻蛋。什麼話。哭給你看啊你信不信。
“真的是你啊燕小胖!”這人終於找準了一個表情,大大地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仰起頭來向著天空大笑,可惜笑不出聲,字面上的英雄氣短,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大慟無聲,大喜,也是無聲。
“快放我起來。”燕七在泥裡越陷越深。
“好,放你起來。”他重複著她的話,嘴一直咧著,無論如何也合不住,伸手把她拉起來,看著她鮮活地站在自己面前,這張嘴就咧得更大了,“你怎麼會在這兒?——你怎麼跑北塞來了?!”
“這說來就話長了。”燕七仰起臉來看他。
他察覺了她向上仰臉的動作,嘴都要咧疼了,伸手蓋上她的頭頂,左右搖了搖:“你怎麼越長越抽抽了燕小胖?看看你現在才到我哪兒!”滿是泥的手從她的腦頂平平地移到他的胸口,“看見了嗎?還能不能行了你?”
“……是你長得太快了好嗎,”燕七頂著一腦袋泥繼續仰臉看著這位,“再說我是女孩子啊,長你這麼高還不把人嚇死。”
這位確實長得太快了,往日的熊孩子現在長成了……一頭大熊,這麼高的個頭,這麼寬的肩,厚實的胸膛,粗壯的四肢,結實的腰腹,還有一把沉澈的聲線。
像個大人了。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小霸王元昶。
“好吧,是我長得太快了。”元昶繼續重複著她的話,並且繼續咧著嘴控制不住地笑,“傻小胖……你在這兒幹嘛呢?”
“啊,我們是來偷糧食的,你呢?”
“偷糧?”元昶揚起眉,又是詫異又是好笑,“我也是來偷糧的。”
“這麼巧啊,那能不能讓你的朋友們停手呢,那兩個是和我一起來的。”燕七這才想起自己還帶了倆小弟來著。
“好,停手。”元昶笑著答應,目光被泥黏在面前人的臉上,怎麼扯也扯不開。
“呃……然後呢?”答應完了就沒了下文,那邊還打著呢。
“……走走走,讓他們停手。”元昶回過神來,一把拉起燕七,咧著嘴大步往那邊走,整個人都覺得輕飄飄極了。
燕七:呃……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啊,他走順拐了……但……提醒的話會被揍吧?還是假裝不知道好了……
那邊還在纏鬥的兩撥人倒也不傻,從糧倉圍牆外直接轉移到了更遠些的亂石灘上,以免驚動了守倉的人,十幾個從頭到腳身上糊滿泥的人圍著蕭宸和五枝大打出手,細看這些人拳腳沒什麼套路,但卻兇狠異常,招招玩命,如同野路子撞上了學院派,學院派有些頂不住了。
“停!”元昶跳進戰團比了個手勢,咧著嘴帶著笑。
泥人幫收了手,一個個納悶地看著他。
“自己人!”元昶又比了個手勢。
泥人幫對視了一眼,慢慢收斂了殺氣,其中一個就壓低著聲問元昶:“怎麼回事?!”
“你們繼續行動,我說幾句話就過去!”元昶笑著和這人道。
這人奇怪地看他一眼:“吃女人尿了你笑成這騷樣?!”
“快滾!”元昶一點沒惱,因為惱不起來,笑著轟這人,待看著同夥們鬼鬼祟祟地跑遠,這才轉過頭來看向燕七,“燕小胖,我今晚有要事,不能多耽,你等我回來找你,到時候你給我好好交代你是怎麼跑到北塞來的!”
“好。”燕七應著。
“對了,你現在住哪兒?”元昶問。
“風屠城裡,長河街,落日巷,燕宅。”
“我記住了,你等我回來!”元昶咧著嘴,望著燕七笑了半晌,忽然壓下頭,把臉湊到燕七臉前,低著聲道,“我明兒一早就要隨軍出征了,深入蠻夷戰地,不勝不還!”
“咦?”
“你看。”元昶說著突地將自個兒上衣往兩邊一扒,登時露出一片健碩的胸膛來,而在這胸膛上,橫七豎八深深淺淺新新舊舊,遍佈著一道道猙獰無比的傷疤,這樣的傷疤不該屬於他這個年紀的人,可卻就這樣真真切切地刻劃在他的皮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