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還有不少可斟酌之處。”
鈞哥瞬間由喜轉怒,大怒。
“你這人怎麼說話的?我姐的手藝連巡撫程大人程夫人都說好,你在這兒挑什麼刺?還說什麼米縣令要暗中搗鬼,我看你倒是上門挑釁!”
鈞哥一下跳得老高,臉也拉得老長。
珍娘眼神示意他冷靜,她也很冷靜,神氣靜息,儀態婉嫻地笑問秋子固:“既然有可斟酌之處,秋師傅不妨直說出來,大家商量。”
看你說不說得出有理有據的話!
若是胡縐,本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不信你試試!
秋子固對鈞哥的反應十分困惑。
一向以來,他的意見對後廚,不管是自家還是別人家的,都十分重要,甚至可稱彌足珍貴。
他是個話不多的,對陌生人更是話少,給別人提意見?更不是他的風格。
你做得不好是自己沒有天份沒有本事,除了自己帶的徒弟,秋子固對別的廚師一向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
那就是:心高氣傲。
若看不入眼的廚師,他秋子固是連品嚐對方菜的機會,也不會給的。
不料今兒他想提建議,卻反在鈞哥這裡,吃了個癟。
所以怎麼說呢,一物降一物,一報還一報。
“挑刺?”秋子固看看鈞哥,“我從來不挑刺。”
言外之意,我說得全是肺腑之言。
鈞哥聽了更加生氣。
肺腑之言?
也就是我姐的菜做得實在太不好了?以至於您老人家都要說出肺腑之言了?
這得有多差?才逼得您這樣?
“鈞哥!”珍娘看弟弟有要發飆的趨勢,立刻叫住他:“別急!先聽聽人家到底是怎麼個想頭。”
再扁他不遲!
秋子固覺得珍孃的話倒還有幾分道理,似乎也有要請教自己的意思,於是指著面前碟子裡的四色點心,款款而談:“藤蘿糕是好的,不過盤子錯了,紫色配青色不太合適,該換白釉暗花紋的,襯出藤蘿花的顏色來。”
珍娘且不說話,睫羽纖長濃密,彷彿蝴蝶的翅膀,撲閃間露出兩隻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裡的潭水一般清冽幽遠,悠悠然看著秋子固。
沒動氣,也不上火。
秋子固覺得她這個態度很好,謙虛慎言,正是聆聽自己教誨時該有的模樣。
“還有這蜂糖糕,不用豬油丁才便不能腴潤鮮美。。。”
鈞哥聽不下去了:“程夫人喜歡茹素我姐才做了這素糕,若用了豬油丁還叫什麼素糕?你沒伺候過程夫人,自然不知這個道理,倒在這裡大放厥詞!”
秋子固的聲音十分冷靜鎮定:“既然要全素的,不用脂油丁便可改用肥碩的大松子仁,吃到嘴甘沁邑潤,比起葷糕另是一番滋味,也不失腴潤,推渾樸遠,可稱洵美雋品。誰說蜂糖糕就一定要是葷的?”
珍娘心頭一動,睫毛由不得微顫了兩下。
果然是秋子固!一語中的!
蜂糖糕的事她本就十分猶豫,確實不放脂油失之潤美,她也想過許多法子來彌補,卻始終做不到完美。
程夫人只咬了一口蜂糖糕便丟下了,這事如肉中之刺,始終縈繞在她心頭。
沒想到秋子固簡單一句話,就解決了這個她左思右想不得其終的難題。
若說前面盤子顏色之爭還可以各花入各眼來解釋,那麼到了蜂糖糕這裡,珍娘便不得不佩服對方了。
本事有沒有,門道精不精,全看張嘴對不對路。
外行內行,一說話就能顯出身份的不同。
秋子固也在注意著珍娘,眼見對方一雙秋波裡的神情,從開始的不以為然,到現在的恍然鄭重,不知怎麼的,他的心頭也好似鬆了口氣一般。
這丫頭果然有幾分靈性,自己略試她一試,她真就聽出好壞來了。
“秋師傅果然廚藝超乎常人,”珍娘端端正正地衝著秋子固行了個禮:“今日之事,多謝指教,下回再做時,我必謹記秋師傅教誨。”
秋子固當容不仁,坐了受了她這一禮。
鈞哥朝天翻了個白眼。
就算你說得對,也不必這樣傲氣吧?
我姐跟你身份一樣的人,給你行禮,你一個男人家該站起來還個半禮吧?
倒好,大老爺似的坐著!
這就是鈞哥的孤陋寡聞之處了。
秋子固對人從來沒有什麼男女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