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暈倒到現在,感覺時間過去不久,但混沌的記憶中,似乎發生了很多事。
似乎聽見嘆息和低語,聽見有人斷續哭泣,似乎體內曾有熱流澎湃,又似有冰水遊走,還似乎……
他臉色,漸漸古怪起來。
還似乎有馥郁的香氣,有滑膩又光潔的摩擦觸感,有如在沸水中的灼熱和煎熬,有如在雲端之巔的飄然和飛昇,有似哭似笑的低低呻吟和咒罵,有忍痛的嘶聲和稍稍放縱的低喊,有相擁的熱力和翻騰的起伏……
似做了個春夢,但又無比真實。他甚至到現在,還能感覺到那耳畔的香氣和唇齒的輕輕摩擦感,似乎有那麼一霎,有人輕輕咬過他的耳垂……
他臉色忽然蒼白了。
這樣的記憶,不會無緣無故如此真實地出現在他腦海裡,先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有,景橫波去哪了?
他霍然要起,卻忘記了身體的僵硬,下意識手掌一拍,翻身而起,坐在了樹杈上。
坐定了,他又眉頭一皺。
手腕什麼時候能動了?
他剛剛開始恢復,費盡心力才將堵塞腕部經脈的碎針化掉一枚,手指能動。這種化針難說早遲,有時候真氣執行,能將碎針衝開,那一處就能獲得自由,現在的情況,是因為先前水下阻斷真氣,碎針出現了遊移,誤打誤撞將肘部腕部的堵塞衝開了?
總覺得還是有哪裡不對。
記憶、感覺、身體……哪裡都和原先差不多,連他身上的衣裳都沒有任何變化,但直覺就是告訴他,哪裡不對。
他閉上眼,開始調息,探查身體內部真氣,沒什麼異常。
真氣一路往丹田流動,在抵達最深處之前自動收回,他體內的毒,一直壓制在丹田最深處,經年日久,都快成了痼塊,為了避免毒性大面積爆發,他生生改了真氣的執行軌跡,從不觸及那處毒瘤。
因此他也就無從發現,在丹田最深處,那處從不驚動的黑氣盤旋之地中央,此刻,隱隱已經多了白氣一道,白氣雖然微弱,卻在一點一點,吞噬著黑色氣流……
他坐在樹杈上思考半晌,實在得不到答案,心裡那古怪的感覺卻難以抹去,不禁苦笑一下——看來要獲得答案,還真得去問景橫波。
明明一心要避開,現在,卻不得不追著她問,這女人是不是算計好了?
林子中有響動,他微微偏頭,南瑾站在一棵樹邊,面色複雜地看著他。
宮胤唇角微微的笑意淡去,轉過眼光,並不看她一眼。
南瑾眼底掠過一抹落寞,半晌,道:“我不會再殺她。”取出一枚小刀,刺破中指,點在眉心,沉聲道:“違此誓,生生世世不入輪迴,淪為豬狗。”
鮮血滴下,落下的一霎,一道冰刀鬼魅般在她面前出現,“咔嚓。”一聲,折成兩段,伴鮮血同時落地不見。
南瑾臉色蒼白,知道宮胤已經動了殺心,剛才她的誓言如果發慢了一步,冰刀已經刺入她的心口。
她心底漫上濃濃苦澀滋味。
真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的人啊……
只想著要保證景橫波的安全,扼殺她身邊一切危機,不顧念她為做他藥盅苦熬二十年,也不顧念失去這個藥盅他自己一樣失去生機。
宮胤終於轉過眼,看了她一眼,一眼看見她微溼的靴子。
他心中一動。
南瑾,看樣子已經來了一陣子。
再看南瑾臉上表情,頗有幾分難以形容的古怪,他難得猶豫一下,終於還是問:“剛才,你可在附近?可知道……什麼異常?”
南瑾神色不變,心中卻重重一震。
有什麼異常?
很異常。
宮胤被景橫波挾持走,她和春水覺得異常,便商量了,由她一路追出,她一直遠遠埋伏在曠野荒草中,一開始因為禹光庭調大軍圍剿宮胤和景橫波,她不知道那兩人打算,沒有出手。後來軍隊圍住葦塘,她等人數少了之後,慢慢潛近,正打算下水偷偷救人,那兩人忽然閃出,軍隊驚起之後正好發現潛近的她,一番打鬥之後她甩脫軍隊,卻失去了兩人的蹤跡,等她終於找到那松林……
等她到了那松林……
南瑾只覺得一口氣梗在胸中,滿滿的壓抑和無奈,還有幾分茫然和不解。
當時松林幽暗,她怕被發現,沒有敢進林,只隱約聽見一些聲響,隔著林木間隙,看見黑底牡丹的鮮豔古怪衣物被丟擲,在金紗般的日光中招搖,亮麗到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