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下她記得他也有類似這樣的笑容。
無懼,甚至溫柔,溫柔底卻隱藏深深諷刺。
她還記得那晚雨打竹扉聲如琳琅,琳琅聲裡那段對話,從此決定了兩大世外宗門,乃至整個大荒的命運,當時說來和聲緩語,如今細細想來,驚心。
“師姐可願與我,共賞這宗門翻覆?”
“我為何要與你結盟?你這初初上山,連武功都不如我的小子,也敢來和我說這大不韙言語?”
“崑崙宮永遠不會給你權力,而我,可以。”
“你憑什麼?”
“憑我武功遠不如你,也敢摸進你閨房的勇氣。這崑崙宮十位弟子,八位師兄,最起碼一半都愛你美色,但這麼多年,那群人只敢山下梭巡,對月吹簫,隔山相望,乃至夜半偷窺,卻沒有一個人,敢於真正靠近你。一群連險都不敢冒的男人,配執掌這世外宗門,配做你夫君?”
“汙言穢語。十招之後你不死,再和我說話!”
十招之後。
他一身披血,賴在她榻上,對她微笑,“我還活著。來,繼續談。”
……
光影變幻,忽然修長青年,撞破當年俊美少年光影,耶律祁已經再次微笑,撲了過來,“來,我們繼續。”
她有些木然地抬起手來。
漫天冰珠飛濺,從氣到冰再到碎雨紛雪,溫度在不斷下降並下降,隔著厚厚的牆磚,景橫波都感覺到腳底冰冷,圍攻她計程車兵們更抵受不住寒氣,面青唇白,動作都緩了下來。
城牆震動猛烈,俘獲的草人身軀滑膩,能夠泅渡護城河,能夠令箭雨滑落,所以能很快穿過阻礙,滑上城牆,去攻擊城頭上負責放吊橋計程車兵。
遠處轟然一陣猛響,城頭上守軍紛紛對那方向看去,隨即有人驚呼:“不好!宣寧門那裡!”
那個方向,隱約一線煙塵直上。昭告著一場新的戰爭。
景橫波眉毛一挑——英白率軍抵達宣寧門,從最薄弱的宣寧門開始攻擊了!
趁牆頭上眾人心神失守,她一閃,直上最高塔樓,終於找到在隱秘小屋裡負責看守吊橋機關計程車兵,三刀齊發,兩刀射人,一刀撬動機關。
軋軋巨響裡,吊橋緩緩下落,“轟——”鋪平在護城河上。
“轟。”耶律祁的身體,再次撞在了洞口,淡紅冰晶結得鐵一樣厚,他這樣猛烈的一撞,竟然沒能撞裂,耶律祁一仰頭,“噗”一口鮮血將淡紅染成深紅。
許平然立在他對面,這回沒有先前齊整,衣衫微微凌亂,沾染了血跡和塵土。眉頭也淺淺皺了起來。
這個小輩……真是難纏得讓人厭惡啊……
她又望了望頭頂,準備出去,她已經聽出了另外一個方向的城門,似乎已經遭到了攻擊,她還有一部分的軍隊和弩車,留在帝歌附近,只有她出去才能召喚。
那條陰魂不散的身影,再次慢吞吞地,移到了她面前。
“我還是沒死。”耶律祁揚起臉微笑,他一低頭間,已經將血跡拭去,生怕景橫波忽然瞬移下來看見。
許平然盯著他,慢慢吸了一口氣。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這是動了殺機了。
四面溫度降了又降,冷得讓人懷疑這是不是還是人間。
她慢慢地走了上去。
耶律祁抬起眼,身子微微顫抖,手中劍卻依舊穩定。
又一波風雪連綿,冰鎖空間。
城牆外,大批大批計程車兵湧上吊橋,銀色的弩車軋軋而過,各種武器,暴雨一般打入厚達一尺的城門,檑木重重地撞在同一處,漸漸撞出凹陷,加固城門的生鐵條發出吱吱嘎嘎聲,出現一道黑色縫隙,城門後滿頭大汗的帝歌守軍,排隊肩頂著肩扛著頂門木,不斷加固城防。
景橫波立在城頭最高處塔樓上,遠遠看去,感覺宣寧門那邊進展比帝歌城門要快,畢竟那邊是偏門,靠近沼澤,城防本身相對薄弱。
她的腳底,是無法爬上塔樓最高處,卻又不甘心放過她,密密麻麻簇擁著計程車兵,她只要向下一步,就會再次陷入人團,根本無法閃入洞裡救人。
再看遠點,是搶攻的城頭,撞擊的城門,和遠處的硝煙烽火,無數人在廝殺,無數人在跌落,無數人被踐踏血肉,無數人倒在不知是自己還是別人的鮮血裡,帝歌守軍和橫戟軍的血流在一起,滿地黃沙斑斑印痕,鮮血粘住了靴子,拔起時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那些擁抱的屍首看起來像是兄弟,事實上他們出於一脈,都是大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