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女王呢!誰特麼沒過過好日子,可我像你們這樣嗎?抬頭,看著我!”
那女子抬起臉,景橫波一挺胸,一叉腰,“我也有病,我也淪落,我什麼樣子,你什麼樣子,有臉和我哭?”一踢水桶,“我都自己洗衣服,打掃衛生,做飯,照顧自己,你們一樣有手有腳,憑什麼不能?憑什麼不能把自己照顧得好一些?洗衣服,趕緊地,臭死我了!”
那女子看她半天,蹲下身,不等景橫波教,自己搓洗起衣服來,動作居然還很熟練。
洗完,將衣服晾起,她才忽然道:“我以前還在洗衣司呆過呢……”
“不是不會,只是忘了。一邊懷念過去,一邊沉淪於現在。”景橫波嘆息一聲,打了盆水,忍痛拿出自己的木盆,道,“洗個澡。”
眼看那女子又露出驚嚇的表情,她咬牙道:“不洗,就滾遠點!”
那女子猶豫半天,才邁入了澡盆,其餘人一直默默看著,自動圍過來擋住了她。
景橫波一向是隨身備洗漱清潔用品的,和耶律祁偷跑出來後,在落雲的一處商場分部,也特地去拿過一系列女子用品帶著,此刻忍痛拿出半套,幫那女子洗浴。
那女子寬大的衣裳一脫,她才發現她肚子大如鼓,凸著青筋和血絲,竟然如懷孕的婦人,肚子裡還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聲音聽來熟悉,她呆了呆,道:“你是浮水部的人!”
婦人不答,她轉頭看其餘人,這才發現這些人,不管外頭病灶如何,都有一個大肚子,只是被極其寬大的袍子擋住,一直不明顯。
浮水部的人靠近浮水沼澤,受當地沼澤影響,體質特殊,最明顯的特徵就是這咕嚕咕嚕之聲,後來浮水王族請了名醫,也就是司容明的師傅醫生,改換了王族的體質,咕嚕換成了打呃。景橫波對這事還曾經腹誹過,因為她覺得那打呃更噁心些。
她隱隱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這群人,難道真的和浮水部有關係?
給那個所謂“貴妃”洗澡,費了三大盆水,第一遍洗出來的時候,滿地黑水皮屑,第三遍才勉強算清水,費了景橫波半塊胰子。
那頭髮糾結成塊,麵餅一樣,景橫波戴了兩層面罩,防毒面具一樣,才逃過了那“毒氣”的殺傷力。
景橫波用的東西,都是女子商場裡生產的最好的東西,比王族還講究精緻,香氣濃郁得滿院子的人都望過來。世上沒有女人能夠抗拒這樣的誘惑,那群女人兩眼發光,越圍越緊。
洗乾淨了,景橫波再不肯貢獻自己的衣服,好在夏天陽光烈,先前洗的衣服已經快乾了,給那女子穿上,景橫波幫她梳了個頭,然後遞過了一面鏡子。
那女子接過鏡子一看,“啊”地一聲,眼淚嘩地流了滿臉。
景橫波看她半晌,也不禁唏噓,“現在,我真有點相信,你曾經是個貴妃了……”
一眾女子,怔怔地看著那洗乾淨的女人,眼神裡滿滿不可置信,似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清透卓絕的女子,會是方才那個一身狼藉汙濁的病人,但那樣的不可置信背後,更多的是無可隱藏的悲哀——透過眼前的人影,似看見當初的自己,也曾鮮花盛錦,也曾富貴悠遊,也曾簪碧玉釵,佩明珠璫,珠翠滿頭,也曾華庭盛宴,踏春秋遊,遍賞陌上年少,足風流……
往事隨風去,卷金珠玉鈿,一地紅袖。命運的大風再次刮來時,嚴冬霜寒,落葉秋愁。
“我知你們墮入泥濘。”景橫波聲音輕輕,如夢幻如呢喃,“可生而為人的尊嚴,誰也踐踏不去,哪怕別人不把你當人,也該努力活個人樣。”
那女子眼淚嘩嘩地流,似要用淚水將自己再洗一遍。
其餘女子默默走開,有人帶走了用剩下的胰子。
景橫波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被臭氣圍繞的噩夢般的生活,應該可以解脫了。
忽然感覺到有目光,回身一看,那黑衣少年倚門而立,凝視她的目光復雜,景橫波還是對他笑笑,這少年沒有笑,也沒有避讓,眼神裡有種奇怪的沉重之色。
頭頂有目光溫存,景橫波抬起頭,耶律祁也正倚窗而立,一身淡碧色衣袍,和手中青青竹笛色彩呼應。他天生氣質幽魅,穿著如此清亮,也讓人想到的是月光下的竹林,修長,遠遠近近的暗影,一片起伏的銀輝。
他在樓頭對景橫波微笑,正如景橫波看他清亮自然,他看景橫波,也如見這世間最美好風景。
她是人世間色彩豐富而亮烈的畫,耀著自己的人生,也耀著他人。光彩所及之處,天地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