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起。
成太尉家人抬屍請願,她和他在城頭下望。
“讓這些領頭者進來,並不能對他們做什麼。到頭來你反而更可能被他們逼迫。”
“那就做給他們看。不是想殺了我嗎?你就殺我給他們看啊。”
“嗯?你打算怎樣?”
“以讓我自盡之名,讓他們進來。他們要綁我就綁我,要處置我就處置我。你大可以扮演一個絕情冷性的上位者,為了江山犧牲掉女朋友。先取得他們的信任再說。之後我有辦法,讓他們放棄和我作對,最起碼暫時放棄。”
“你確定你能行?”
“能。宮胤,我知道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可是我不能退縮,因為退縮就是死。就算為了你,我也不能死。我們先合力渡過這一關,保住你的亢龍,保住你的地位,保住我的性命。再慢慢一個個對付他們。只要你一直在位,一直掌握權力,只要我以後再用點心,我們齊心協力,沒有道理最終鬥不倒他們。我們缺的,就是時間。”
“是……我們缺的,就是時間。”
“那就這麼辦吧,由著他們。你記得表現得對我冷酷點哦。”
“我不會做戲。”
“沒表情不說話就好啦,我覺得要你做戲反而可能出戏呢。其實我雖然會做戲,可要我對你激烈控訴什麼的,我也怕我會笑場……宮胤,我們就做一對安靜的美男美女,把這場雙簧唱到底吧。”
“好。”
“你可別弄假成真,關鍵時刻要記得救我哦。”
“好。”
……
言猶在耳,卻被這夜狂風暴雪捲去。
原來。
所謂雙簧騙局,不過她一廂情願。
原來所謂冰心琉璃徹,轉瞬便可化去。
原來他早已做好除去她的準備。
或許,或許一開始,他還打算和她唱雙簧,但當靜筠出現,當皇圖絹書的掩藏她無法解釋,那一枚原本打算做雙簧的藥,就成了真的毒藥。
或許人生有情亦如毒,越用心,越迷惑,在虛幻的爛漫華彩裡,含笑飲鴆。
一段情長,不抵江山萬丈。
“陛下,準你逃三次。”
“做到幾個要求我就允許你以身相許。”
“你若贏我,終我一生,護你讓你。”
“我若愛她,不以她的愛恨為唯一依歸。”
“我若愛她,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信只要用盡心力,這世上沒有不能抵達的彼岸。”
……
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求這皇圖百年,江山萬代,權欲之巔,帝業連綿。
用盡心力,是為了此刻各在彼岸。
是她傻,身居傀儡之位卻想自由,身在政壇卻想愛情,歷遍傾軋以為那都是別人的事,見慣他翻手風雲卻以為永不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一枚毒藥,傷筋脈血肉,治人間痴傻。
從此後,可清醒了罷!
……
廣場無聲,只餘一雙目光對望。兩端佇立,各自染血。
長長通道覆了雪,她恍惚想起當初迎駕大典,也是長長通道,卻是豔紅地毯,她在馬車中宛如新嫁娘般緊張,轎簾忽動,光影漫越,他的手輕輕伸進。
那一霎她險些錯覺,他將攙她上紅毯,邁向同心百年。
那一路紅毯向前蔓延,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她以為,真的是通往幸福和完滿的彼岸。
此刻才知,鮮豔總如血。
一霎星轉,血色紅毯換白氈。碎雪翻飛如花開彼岸。
對岸那人,模糊不辨顏容。
她忽然抬頭,身影一閃。
廣場一霎驚呼如浪潮,將飛雪高卷,停在半空不落。
下一瞬身影如鬼魅,出現在宮胤之前。
一柄匕首在同時,決然沒入他的胸膛。
天地在一霎凝結。
只餘飛雪簌簌,扯天蓋地,覆滿他肩,和她染血的手。
他一動不動,慢慢低下眼,似乎在看自己傷口,又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只是不想看著她。
她也一動不動,看那匕首慢慢推進,染過翠姐的鮮血之後,再浸透他的血。
“宮胤。”良久她開口,聲音幽冷空靜,似從遙遠極地傳來,“謝謝你教會我絕情。”
內腑忽然一痛,一口黑血噴出,順鮮紅刀柄瀝瀝而下,她手一軟,再推不進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