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下巴,看向前方,廢殿之下,亢龍軍已經停了手,正用茫然的眼光,看著他們的女王。
到現在,普通士兵終於知道,他們化整為零趕了遠路,搶了糧車,在這沉鐵內部要剿殺的“叛匪”,竟然是女王。
亢龍士兵知道自家主帥和女王的恩怨,大多數人也見過她,都知道去年帝歌逼宮之變,正是亢龍一手推動。用全營嘯營,用七條人命的廣場自盡,將放逐女王一事,推上高峰。
那次事變,大多數士兵雖然算參與,但並沒有眼見那年大雪紛飛下廣場上女子蒼白的顏容。心上的感觸便也不強烈。然而此刻,面對大殿廢墟,烈火升騰,廢墟和烈火之上的紅衣女子,看她衣袂飄拂於殿頂之上,身姿筆直而神情悽愴,他們忽然也覺得心底蒼涼。
他們是鐵軍,是皇家軍隊,是滿載榮光,從來只為保家衛國而生的忠誠軍隊,如今,卻為統帥私人恩怨,對這樣一個並無過錯的女子,一再相逼。
那些劈出的刀劍,那些拼殺的吶喊,其實都早已失卻正義的支撐。
景橫波卻沒有看他們,甚至也沒看英白,只看著前方。
“我曾有雄心壯志萬千,但此刻我覺得我很無聊。我忽然想起當初我來的時候,以一舞,博得了在鳳來棲生存的機會,那是我平生跳得最痛快的舞,再之後我做了女王,就再沒有那樣跳過。現在我想離開了,離開之前,我想再痛痛快快跳一回。”
當初我曾痛痛快快地來,以一舞開啟異世生活。
最後我想痛痛快快再一舞,以此告別這人生浮華和虛妄。
她一抬手,甩掉紅色披風,裡頭是紅色改良版長裙,貼身,勾勒一身起伏線條。
長裙裡還有緊身長褲,算適合作舞的衣裳。
一股酒氣上湧,衝得她心情激越腦中發暈,眼睛卻越發的亮,亮過天星。
英白被燃燒的火苗不斷逼下,倒退中抬頭看她,不得不越行越遠。
只剩下她,立在柱子頂端,俯瞰這巍巍王城,這靜默天下。
當初鳳來棲以棍子做鋼管,一舞動青樓;如今她以大殿廢墟為舞臺,以正殿樑柱為鋼管,以萬千兵甲為觀眾,這一舞,能動誰?
如果想讓他看見的那人沒看見,那什麼都無意義。
揚手,踮足,起舞。
剎那回旋。
剎那深紅裙襬旋開也如火焰,騰騰燃亮這夜空,她伸展開的雙臂,擁有人世間最美好的姿態弧度,似一隻涅槃的鳳,在天盡頭昂起頭。
底下的喧囂紛擾漸止,眾人昂頭,屏息,目光灼灼。
……
他在沉鐵街道上狂奔。
嫌馬不夠快,只將自己的身形扯成風。
一生裡沉靜雍容,如山不動,他未有過如此奔跑,似夸父,在用生命逐日。
……
她在殿柱頂端起伏縱躍,攜了微醉的狂放,舞出這一生最烈的姿態。
一字馬大回旋,卷腰勾轉轉這人間烈焰人間風,身下的火是盛開的紅蓮,她是蓮心裡滾動的晶瑩露珠,染了霞光的豔,在蒼生的視野裡灼灼。
女子身姿的柔軟,女子身姿的絕豔,女子久經錘鍊的最美好曲線和韌度,成就一場舞的燦爛光華。
飛躍的火苗,不及她靈動裡的瘋狂,誘惑中的頹廢,發在激舞中散開,紅色髮帶飛入火中化灰,那一霎黑髮染墨了夜,星月在雲層後為豔色而退避。
……
前方宮門在望,他將力竭,速度卻絲毫不減。守門計程車兵只隱約看見白光一閃,未及喝問,便已經被踩著頭顱而過,一瞬間頭頂落下簌簌的雪花。
……
她忽一個迴旋,於幾乎不可能的角度,折腰而下如倒掛蓮花,垂下的長髮遇及火焰,嗤一聲消失半截,萬眾驚呼,她卻若無其事,在火焰之巔騰騰翻舞,似要將這一舞燃燒成灰,似要將自己在這樣狂烈的舞中也燃燒成灰。
深情總虛擲,心字已成灰。
……
他闖入宮門,進宮之後反而速度更快,因為士兵都已經湧到後殿,去看那場火場中絕世之舞,就算被勒令留在原地的,也無心看守,都踮著腳看著那個方向的火。
每個人眼神惋惜,為這世間美好事物,眼看就要從眼前永久逝去。
驚天一唱,終成絕響。
……
飛轉粘纏,起伏勾沉,在翩翩的風中,她已經感覺到了火的熱度,剛才還有距離的火焰,現在已經順著樑柱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