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跑腿, 有去過孔家敲銀子, 與當家主母自是見過的。
何忠厚年輕,頭腦更機敏些, 忙堆起笑臉, 給洪夫人問好。帶路的戰兵解釋:“孔將軍叫送過來的。”
何忠厚輕不可查的抽抽嘴角,轉身入帳回報。管平波無所謂的笑笑:“既是他祖母, 我是該見見的, 請進來吧。”
於是洪夫人被帶進了主帳內。管平波在軍營有居所,不過距離戰場頗遠, 遂臨時搭了個帳篷,全做戰時理事之所。既是臨時的, 便十分簡陋。地上雖鋪著厚氈子,卻很是粗糙。整個帳內,只有一榻一桌並幾把椅子、幾個蒲團而已。
管平波斜靠在榻上,烏黑的眼珠看了過來。何忠厚悄悄的捅了捅呆滯的洪夫人,打眼色示意她行禮,洪夫人才回過神來,顫巍巍的跪下。
君臣禮儀是要講的,管平波受了禮,溫和的命人攙起她,又喚人抬了滑竿來,帶著人往虎賁軍主屋而去。
管平波等閒不坐滑竿,悠然的走在前頭領路,滑竿上的洪夫人渾身不自在,恨不得也跟下來走。不論管平波原先是什麼人,肚裡懷著誰的孩子,都是南朝受萬民擁躉的帝王。皇帝在地上走,臣子在滑竿上坐,讓習慣了三綱五常的洪夫人如何受的住?
好容易熬到停轎,洪夫人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下來,管平波隨手攙了一把,險些把洪夫人僅剩的半拉魂魄嚇出了軀殼。管平波無奈的笑道:“奶奶,你慢著些。”
何忠厚額頭上掛下了冷汗,他家陛下對自己的祖母都沒這般客氣過,孔將軍的榮寵可見一斑。他哪知管平波最是恩怨分明,她與自家祖母積怨已深,當然不肯理會,但管家藉著她的名頭擺臭豆腐攤子,她也沒派人去掀桌。洪夫人則跟她前日無仇近日無怨,與孔彰的恩怨他們自己祖孫算去。孔彰若肯認呢,她白叫聲奶奶,五講四美好青年,尊老愛幼是傳統嘛!反正好處是不會給滴,叫兩聲又不掉塊肉;若是孔彰不肯認,更好說,直接掃地出門,跟管家做鄰居去。
戰戰兢兢的洪夫人被管平波領進了門,不一時,擁上了幾個宮女,帶她去洗漱換衣。熱水溫暖了冰涼的身體,洪夫人忍不住落下淚來。忽又記起不是自己家中,忙抹了淚,乖順的由宮女們擺弄。
待她洗完澡出來,管平波也換了件家常衣裳,能清楚的看見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洪夫人心中酸楚,這孩子,會是孔家最後的血脈麼?
戰場之殘酷,非常人能承受,何況養尊處優的內宅婦人。洪夫人沒哭沒鬧,算有幾分氣度。管平波隨意指了張椅子道:“坐吧,不用拘束。”又吩咐宮女遠芳道,“倒盞蜂蜜水來,可以放甜些。”
遠芳和晴翠原是伺候陸觀頤的宮女,陸觀頤亡故後,留在軍營看屋子,軍營主屋的大宮女。作為陸觀頤的遺物,二人素來頗受照顧,管平波又喜縱容小姑娘,慣的她們比往日活潑了許多。晴翠笑道:“才伺候了老夫人吃了紅糖薑茶,只怕喝不下蜂蜜水。”
管平波笑罵了句:“就你機靈,還不去吩咐廚房,叫做些適合老人家好克化的清淡食物來!”
晴翠笑著應了,一溜煙的跑沒了影。
某人是否和氣,看身邊伺候的人便能窺見一二。洪夫人餘光瞥見晴翠歡快的背影,稍稍放鬆了些許。
管平波正欲說兩句家常,小太監便捧來了滿滿一托盤的奏章,只得作罷。國事要緊,洪夫人且等孔彰招待吧。遂低頭認真看起了摺子。
洪夫人默默的看著管平波運筆如飛。海右郡是個極傳統的地方,京城的女眷尚可走走親戚,海右郡的大戶人家,女眷卻似坐牢。未出嫁時住在閣樓上,平日裡丫頭送飯上去,伺候了吃飯,下來就得把梯子撤走,好叫小姐不亂跑;出嫁了,圈在後院裡,輕易不得出門。後院的牆上有個洞,水米菜蔬都往那處走,一輩子除了父親兄弟丈夫兒子,別的男人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猶記得當時初入京中,她扒在門框上,不敢踏出房門。直到丈夫拉著她的手,帶她坐上馬車,去到同僚家裡,方才知道,原來女人是可以出二門的。
本以為京城的女眷已是瀟灑之極致,不料卻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管平波的存在,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不由想,妻子強勢如此,孔彰會受委屈麼?可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兒孫不知下落,她蹬腿前,只怕就得靠著管平波賞口飯吃了。
太陽偏西,管平波抬起頭來,揉了揉發脹的手腕,發現洪夫人歪在椅子上睡著了,轉頭問何忠厚:“孔彰呢?姜戎都退兵了,善後不用這麼久吧?”
何忠厚忙道:“奴才去問問。”
管平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