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升裝作沒看見女兒的表情,他很想拍桌子大罵老婆,可是,吃不飽飯,就沒力氣種田。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當兵好,當兵回來,多分四畝田。”
大囡的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她們姐妹求了母親整日,母親都不曾鬆口。滿心希望等著父親回來,依舊是這句多分四畝田。小囡抽噎著道:“我聽嬸嬸們說,當兵不算民戶,我們姐妹今年分的地要收回哩。”
陳耀升臉色鉅變:“聽誰說的!?”
小囡縮了縮脖子:“都這麼說。”
陳耀升怒罵道:“怎麼這麼不講理呢!要了人,還要田!”
陳婆子道:“有什麼要緊,當兵又不當一世,現在我們家少八畝田,過幾年回來十六畝,不挺好的嘛!當兵還有錢,有錢還愁買不到米?大郎二郎要娶親了,指著他們兩個妹妹捎錢回來哩。再說,我早打聽清楚了,要收回也是明年收,今年的都不動。八畝田,能打多少糧食?你算的清麼?”
大囡小囡滿腹委屈,不敢說,只得默默的扒飯。
陳婆子對女兒嘆道:“農忙過了,他們說要修什麼堡,要徵男丁。這不就是徭役麼?我的兒,不是媽不疼你們,我們這樣的人家,講究不起。那年蝗災,多少想賣了女兒,給女兒條活路的,都沒人要。趁著現在有人管飯,你們都跟著去。省的又起什麼天災人禍,叫你們活活餓死在家裡。”
陳耀升父子都沉默著,好半日,陳大郎囁嚅著對妹妹道:“收了稻子,哥哥……哥哥去贖你……”
大囡含淚道:“好歹別忘了。”
雖然有個小插曲,但沒太影響陳耀升看了半日禾苗的好心情。大兒子說的對,熬過今年,贖回來就是!
吃完飯,天色就暗了下來。陳家不捨得點燈油,母女三個摸黑洗了碗。陳家就兩間土房,一間灶屋一間臥室。兩張破破爛爛的床,陳婆子帶著兩個女兒睡東邊,陳耀升帶著兩個兒子睡西邊。不多時,屋裡就響起了微微的鼾聲。
小囡心裡有事,怎麼也睡不著,索性爬起來,坐在灶前發呆。十三歲的短暫生命,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鎮上趕集。她既無法想象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伺候男人具體指的是什麼。極端的無知,是時下農民的常態。有時候他們也知道地主的話裡有詐,卻不得不從,因為地主嘴裡的話,是他們唯一的資訊來源。小囡知道家裡的無奈,荒年裡女兒燉了吃,不是假話,所以只得認命,又隱隱約約叛逆的想,憑什麼就要認命?她姐姐常常哀嘆為何沒有託生成男人,可是託生成男人又怎樣呢?爭水械鬥、徭役徵兵,死的不都是男人麼?但這麼一點點疑問,已然佔據了小囡大腦的全部,再多的,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
漏風的窗外,是黑黢黢的夜,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少女的腦子再度陷入了空白。
突然,黑夜裡有了光亮。小囡呆了呆,大半夜的,誰家不惜油,點那麼大燈呢?好奇心驅使她開啟門向外張望,隨即瞳孔一縮,尖叫道:“倭寇!!!”
陳耀升被女兒驚醒,外頭驟然響起喊殺聲!小囡的尖叫引來了惡魔,陳家的木門被野蠻踹開,印在小囡漂亮杏眼裡最後的影像,是倭寇猙獰的臉。
鮮血飛濺,陳耀升跳下床,砰的關上裡屋的門,用身體抵住,對老婆孩子吼道:“跳窗跑!”
那小破門哪裡擋得住凶神惡煞的倭寇,倭寇掄起鐵錘,連同陳耀升一起砸開。陳耀升飛出去的身體撞在了床腳,本就搖搖欲墜的床鋪瞬間倒塌。陳耀升翻身抱住最前方倭寇的腿,撕心裂肺的喊:“跑啊!跑啊!”
倭寇反手一刀,陳耀升的第三聲跑卡在了喉嚨裡,痛的發不出聲來。陳婆子和陳家大郎二郎跳窗玩命的逃。整個村莊霎時成了人間地獄,四處皆是哀嚎。
倭寇有備而來,豈能叫人輕易逃跑。鮮血刺激著他們的神經,殺人的快感爬過每寸肌膚,爽的不能自抑。哭喊尖叫,混合著倭寇張狂的大笑,一直持續到天明。陳家村除了避開了的幾家大戶外,餘下七十一戶,盡數被滅門,死在了充滿了希望的春天。
接到訊息趕來的白蓮站在綠油油的稻田裡,看著四處的斷肢殘臂,怒不可遏!這是她剛剛主持過土改的村子,第三回 !倭寇登岸屠殺的第三回!每次都挑在她撤離不久的時候,每次都男女老幼全不放過!媽的!這群豪強當她是傻逼嗎?
“傳信各關卡,”白蓮怒目切齒的道,“給我攔截陳家村搬離的大戶,殺無赦!去信京城,請求調兵支援!不蕩平江南,我白蓮絕不回京!”
“大人!”親衛飛奔過來道,“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