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珍娘在爬。
在往方朝清的方向爬。
漂亮的衣裳揉皺了,沾滿了泥,枯黃的發也沾了泥土草葉,打成結,隨著她的蠕動在她頭頂顫動著,讓她看起來就像一條毛毛蟲,一條暴露在悽風苦雨中,拼命尋找溫暖乾燥的地方,卻僵硬地爬都爬不動的毛毛蟲。
從她倒下的地方到方朝清的位置不到十米,而她顯然已經爬了一會兒了——很可能在甄珠低頭親吻方朝清的那一刻便開始爬了,但到現在,她卻只挪動了連半米都不到。
十米的距離簡直就像是天塹。
然而她卻還是堅持不懈地往前爬。
滿身塵土,掙扎蠕動,醜怪的臉,骯髒的身,看上去無比的怪異可笑又可憐。
“真可憐……”
崔晚輕聲說著。
“哥哥你看,我們的女兒好可憐啊……”
“可憐地我都不忍心看她繼續痛苦地活在這個世上了……”
“我從未為她做過什麼,所以她不喜我,不認我,我都不怪她。她再怎麼不完美,也是我拼了命為哥哥生下的孩子。所以不論如何,我都想為她做點什麼。”
“珍娘喜歡她的丈夫,那麼,我就讓他陪珍娘一起死。”
“這樣到了下面,我有哥哥,珍娘也有她愛的人,我們一家人,一個人都不少。”
“他想救他的意中人,我想為我的女兒做點事,各取所需,彼此都圓滿,所以,這真是個好買賣,對吧哥哥?”
她輕描淡寫,甚至有些得意地說著她和方朝清的交易,似乎也為在場的眾人說明了方才劇變發生的原因。
阿圓目眥欲裂,撿起一把刀就要砍過來,然後被高琰讓人攔住了。
而那一直蠕動著向前爬,彷彿全然聽不到任何聲音的崔珍娘,也驀地停止了動作,艱難地、緩慢地轉過頭,看向崔晚。
她的臉被淚水和泥土——或許還有鼻涕——糊住,全然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只是似乎愣愣地看了一眼崔晚。
然而只是一眼,然後便又轉過頭,繼續拼命地往前爬。
但只這一眼,便讓崔晚歡喜地綻開笑容。
“哥哥你看,珍娘回頭看我了!”
但崔相已經無法回答她了。
他胸前和口中流出的血越來越少,因為已經無血可流,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空茫茫地落在不知道什麼地方,就像風中之燭,隨時都會熄滅。
崔晚彷彿沒有看見他生命的飛速流逝,只甜蜜又愉快地笑著,以指做梳溫柔地梳理著他已經斑白的發,目光愛憐地拂過他眼角長了細紋的面容,腦中想起的,卻是多年前,他白衣翩翩的少年模樣。
她的哥哥啊,她最優秀最完美,誰也比不上的哥哥啊,她和他一同來到這世上,一同長大,幼時同寢同臥,長大琴瑟相和,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他,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
他們有著相似的面容,相似的頭腦,她曾經以為她是最瞭解他的人,她曾以為他會如她愛他般地愛她。
所以她任性地越過界線,無視倫理綱常,主動引誘了自己的哥哥。
而他沒有拒絕。
她那嚴於律己的哥哥,她那事事苛求完美的哥哥,她那從不親近任何姑娘,貌美如花或醜若嫫母在他眼中都不過一堆血肉的哥哥,卻偏偏受了她的誘惑,為她犯了禁忌,為她犯下不容於世的罪惡。
所以,她以為他跟她一樣。
可是,不一樣啊,怎麼會一樣呢。
崔晚看著仍在拼命蠕動的崔珍娘,臉上仍帶著笑,眼神卻逐漸蒼涼起來。
“哥哥你看,連我這樣的壞女人,臨死了也會有幾分真心,也會想著為女兒做點事。”
“可是哥哥,”她俯下身,緊貼在已經神識渙散的崔相耳邊,“你的真心呢?”
“但凡你用一分真心愛我,我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可是哥哥,你對我太殘忍了。”她眼神越發悲哀地看著他,“對我那麼好,讓我以為你愛我。”
“對生下來便殘缺醜陋的珍娘那麼好,讓我以為你真心愛著我們的孩子。”
“若是讓我一輩子都這麼以為多好。”
“卻又讓我發現,你接受我,只是因為我最像你,只是因為我是你的倒影。”
“你不嫌棄珍娘,只是因為她是你沒有拒絕我的後果,否認她,便是承認你犯了錯,那是自認完美的你決不允許的。”
“你不愛我,也不愛珍娘,更不愛那個從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