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警察快步出來。他大步走到過去,一群人交談起來,姿態與動作都透出焦急。
麥克利遠遠看了會兒,說,“女士,也許要做好在這裡呆很久的準備了。”
淮真點點頭。除開禮拜一早晨的測試,她沒什麼好擔心的,而且萬幸她中午沒有回家直接來了這裡,書本都在揹包裡,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溫習。
但她只告訴雲霞七點出門,沒有告知她今晚也許不會回家……
眼見西澤跟著一群警察進了移民局大樓,身邊只跟了不太熟悉的麥克利,淮真仍稍稍有點不安。
麥克利知道這地方對華人來說有多沉悶壓抑,先告訴她不用擔心,是接到舉報有違法船隻抵達金山灣,但船上不少人不同國語與廣東話,只是請她來幫個忙,與她和她的親人無關;帶她去休息室時,又一路講了些幽默笑話,不過淮真都沒怎麼聽進去。
上到二樓時,後頭有人追了上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兩人回過頭。
西澤小跑上來,在幾級臺階下站定,抬頭詢問,“家人電話?”
她想了想,報了柏思域電報局一個電話號碼:“412…345…1234,煩請陳伯轉告季福。”而後又補充:“鄰里都很窮,裝了電話的家庭很少,抱歉……”
“沒事。”他想了想,“就說,‘請你替商船作翻譯’,可以嗎。”
她點頭。
他立刻轉頭,快步下了臺階。
穿警服的挺拔背影沒入長廊,淮真莫名覺得他今天形象格外高大。
嗯,是有形象加成的。
麥克利帶淮真去了一間移民官員守夜用的休息間,小而安靜的房間,兩面大大窗戶正對阿拉亞納灣,裡面一張寬桌,兩張椅子,角落一張摺疊床與一隻黑色皮質沙發。
進去時,窗戶敞開著,兩面窗送入鹹腥海風。
麥克利將窗戶關上,從牆角挑了兩根木柴扔進壁爐點上。
“很快會暖和起來。這裡可以看到碼頭——如果到岸船隻在棧道外停穩,大約半小時就會有人來敲門。照理八點會到,但昨晚天氣不好,所以晚了些。但不會太久。”
淮真點頭。
“有需要可以拿聽筒撥樓下電話——內線連通。”
“好的。”
麥克利離開後,淮真趴在大窗戶上,遙遙望了一下外頭海港。也不知那天聖瑪利亞號抵港時,是不是也有人在這間屋子這樣看著他們。
直至壁爐火焰騰起,房間氣溫也暖了一些。
淮真這才略顯不捨離開窗戶,坐在大方桌前,將課本一本本掏出來,決定從英法戰爭那本開始啃起來。
作為一個從小升國旗,唱反法西斯歌謠長大的社會主義青年,淮真背書時,順帶將課本里出現的每個歐洲人都罵了一遍。這群白種狗賊,一邊在書本上吹噓著船堅炮利,自從登陸這片土地,便姦淫擄掠無所無為。不僅為禍北美原住民,還要拿所謂的民主與自由來洗腦移民。虛偽帝國主義!漏洞百出的資本家!不要臉之極!
直至房裡突然響起一聲嗤笑。
一名白種狗賊的典型代表,已經倚靠在房門口看她表演了很久。
此人始終不開口,淮真只好輕咳一聲,詢問他,“船來了嗎?”
“很快。”
“上來多久了?”
“十分鐘。”
“……你很閒?”
“也不太閒。剛好有點空,上來看看你,順便有個問題一直想問……”
“什麼?”淮真抬頭。
“所以你看過什麼不無聊的?”西澤笑著問。
他左手拿了個不知什麼金屬,在右手心慢慢敲了敲。
細碎的金屬響動,不經意的拷問語氣,讓她覺得像警察在質問未成年為什麼在違法邊緣試探。
這時,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銜接的是和兩小時前濱海街道上的對話。
外頭海港上遙遙傳來汽笛聲,兩人都望向窗外。
“還沒有,但很期待。”她很坦白地。
雖然從前看過,但在四維空間的時間刻度上,這事件仍還沒有發生。
她期待自己能活到這一天。
他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房間裡陷入短暫沉默。
淮真有些不安。
自從在中華客棧發現他偷看自己以後,兩人單獨相處的氣氛變得非常微妙。但也許只是認識偏差致使的一廂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