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她心中燃燒,要將她消耗殆盡。她閉上眼睛,試圖清空回憶,幾乎是徒勞。她對自己說,冷靜,冷靜,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只要熬過今晚,一切就都過去了。
她就在那條昏暗的小街上站著,痛徹心扉,無法自控,僅憑一絲虛弱的意志和為人母親的責任感在維持力量。
黑暗中,她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蘇揚。
她回過頭去,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這是不是夢?
她牽著米多站在那裡,看著祉明朝她們走來,淚水模糊了視線。
他如何知道她離開了?他竟然丟下新娘來找她?婚禮尚未結束而新郎離席,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說得過去?她來不及去想。
這幽暗昏黃的小路,這十多米的距離,漫長得像是一輩子。
他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揮手朝他胸口打去。他一下子抱住她,緊緊地,把她抱在胸前。她啞著嗓子嗚咽起來。
這時米多哇的一聲哭了。
他鬆開她,彎下腰去看孩子。小女孩哭著往媽媽身後躲,蘇揚把米多拉到身前,輕聲說:“米多不哭,米多看,這是誰?這是爸爸,這是爸爸呀。你不是一直說要爸爸來陪你玩嗎?”說到這裡,她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
祉明的眼眶溼潤了,他看著面前這個怯怯的小女孩,猶豫著伸出一隻手,撫摸她的頭頂。米多由於驚恐而停止了哭泣,凝神屏氣地看著祉明。
藉著昏暗的光,蘇揚也看著他,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下巴……她熟悉以及陌生的一切,還有他的手!他的手,為什麼?他的手竟是好好的。
“你的手……”她伸出手去碰觸他。他的右手,他的手臂,都是他自己的,一切都是完好的,難道先前是幻覺?
他摟住她,在她耳邊說:“沒事了,沒事了。”
“你的手沒事?”她還是很困惑。
“我的手沒事。”他抬起手來向她展示。的確,手是完好的。她一下子哭起來。
他就那樣擁抱著她,讓她在懷中哭泣。過了一會兒,他說:“蘇揚,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們有個孩子。”他的嗓子突然啞了。他鬆開她,看著她的臉,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告訴你?為什麼不告訴你?我找不到你!我如何能有機會告訴你……蘇揚想著,心中只有悲哀。
祉明望著蘇揚悲苦的樣子,還有小女孩膽怯的眼神,終於剋制不住,流下眼淚。他抬手拭去淚水,他不願在孩子面前表現出自己的軟弱。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不接。
“新娘子和客人們還在等你。”她說。
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戒指,也許就是它讓她剋制,而她的剋制使他剋制。
可她的淚水還是不停地湧出。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說:“跟我們走吧,不要回去了。”
祉明看著她,沒有說話。
這一刻,她從他眼睛裡讀到一種東西。這和她曾經看到他眼中的內容完全是兩回事。曾經那些激烈的、勇敢的、瘋狂的東西全都不見了。現在他的眼睛裡只有理智與平靜,還有一絲疲憊。這些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讓他完全變了個人?就是在這一瞬間,絕望從她心底生起,她知道祉明不會跟她走。
可她還是徒勞地說:“現在就走,帶上我和米多,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
他的手機響響就停了,一會兒又重新響起來。他再次拿出來,把鈴聲關掉。
他的新娘在喚他回去,今天是他們的婚禮,他在婚禮上丟下妻子來與她相會。可是,今天之後,還有那麼長的餘生,他要躺在別人的枕邊。
祉明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透過他的眼睛,她看到他內心的焦灼和痛苦。
他們再次無言,然後她一下子抱住他。她仰起頭,伸手攬住他的後頸。嘴唇與嘴唇碰觸的這一刻,他們註定已是罪人。然而,在這世間,誰不是罪人?
他們同時聽到遠處有人喊:“祉明。”
他們鬆開彼此,轉頭看向路口亮著燈的地方。
路燈下,是一襲潔白的婚紗。
他的新娘望著他們。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裡,都有某種東西轟然倒塌。
蘇揚感到自己在一場噩夢中,怎麼也醒不過來。
我現在已經感覺不到我的腿了,它們被什麼東西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