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看著舞臺,之前陳默把紅酒潑在地上,擴散後的形狀跟他白天作畫時潑的墨痕一樣,也是邊角奇峰突起,如同佛手。這讓潘瑾瑜著實吃了一驚,無法確定是不是巧合。而陳默毫無停頓的第二次灑酒,則將他的這份疑惑徹底轉成了震驚。
點潑灑刷擢,山水大寫意的五項技法。陳默以筷代筆,開始討教另三項時,潘瑾瑜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見他落筷如刀又疾又重,不禁又是一怔。
年輕時的潘瑾瑜視張大千為當代國畫第一人,每次模仿其60歲以後的作品,卻是無論如何也描不出那種蒼深淵穆的畫風。往往是不經意間一筆塗下,過重的筆勢便將整張畫的意境完全破壞。後來一位師者看到他的作品,說這點多出來的“力”,並非筆力,而是胸有不平氣。
胸有不平氣,萬物皆可殺。
想到年輕時的自己,再看著眼前的少年,潘瑾瑜最終還是有了點撥之意。在他看來,陳默以前肯定是學過國畫無疑,如今這番求教,多半是為了臨仿自己那幅畫。
這手馬屁功夫,不得不說是高明之極。潘瑾瑜骨子裡向來古板,並不喜(87book…提供下載)歡油畫鋼琴這類並非老祖宗傳下來的玩意,現在陳默以潑墨山水大寫意應戰,倒是令他覺得頗對胃口。
但他更在意的卻是另一點——牆面作畫,拖把為筆,這小子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陳默一勺水潑出後,潘瑾瑜已聳然動容!
燈火輝映下,隨著陳默古怪的抖腕動作,只見一道墨浪飛出水勺,掛上了潔白牆面,竟沒有半滴倒濺回來。陳默動作如風,另一隻手中拎著的拖把已經揮出,將沿著牆體淌到下方的多餘黑水擦乾,只留淡淡殘痕。
牆面上那片溼淋淋黑漆漆的染面,竟跟潘瑾瑜腳邊還未乾透的酒跡,形狀有八九成相似。就彷彿整個宴會廳不過是電腦虛擬出來的場景,有隻無形的大手將酒跡“複製”,放大後換了種顏色,直接“貼上”上了陳默面前的那堵牆。
這小子是怎麼做到的?潘瑾瑜深深擰起了眉頭。一旁的潘鼕鼕很少見到父親這個模樣,想起他之前跟陳默打的啞謎,更是莫名其妙。
梁民一直在冷笑,似乎很期待終場時刻的到來。潘鼕鼕沒有理會,對於從小就被逼著循規蹈矩的她來說,陳默正在做的無疑很離譜,但她的心情卻是出奇的平靜安寧。
陳默在短短片刻中潑去大半桶水,隨即將水勺扔到旁邊,舉著拖把在已經一片狼藉的牆面上擦了幾下。臺下嘉賓早已是暈頭轉向,不知道這種刷牆大法,到底算是哪門子行為藝術。等到陳默抽出腰後的烤肉刷,在牆面上一筆筆地開始勾描,這才有人瞧出異樣來。
“那小子是在畫畫?”
“好像是在畫畫啊!你看,那不是山嗎?”
“哎,河出來了,河出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默對一切都恍如未聞,長刷正在他手中飛舞,放大版潑墨山水畫逐漸再現。阿瑞斯機器人的動態儲存系統,完整複製了潘瑾瑜當時的手法,直接構建於神經中樞的奈米平臺進行了多達數百億次的模擬運算,令陳默的最終動作並沒有受到半點環境和工具的影響。對他而言,在牆上畫跟在紙上畫已經毫無區別。
“是斧劈皴啊!”有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忽然在席間站起了身,神情激動。
山水畫講究種種皴法,斧劈皴又分大小兩種。潘瑾瑜在這副畫中同時用上了大小斧劈,雄壯圓渾融合無縫。此刻見陳默大斧劈時用刷身,手腕發力橫掃千軍,小斧劈時用刷頭,手指著力其勢如啄,就連微微側頭的習慣性動作都跟自己全然一致,不禁愕然。
高山大川在牆上漸漸成形,潘瑾瑜磅礴森峻的筆法,正被完美重現。一山、一江、一舟、一人,重墨潑灑處山體崛起,下方被擦淡的墨痕橫向蜿蜒,匯成奔流大川,一舟一人均是寥寥數筆一蹴而就。
潘瑾瑜的原畫中,船伕本站在舟尾搖櫓,但陳默卻只畫空舟,將船伕移到了雄奇險峻的大山山腰。船伕上身前傾的姿勢不變,看上去似極了步步驚心的登山人。畫完整幅畫後,陳默又學著潘瑾瑜,在牆面左上角寫下龍飛鳳舞的題跋——登高山,知天之高;臨深溪,知地之厚。
全場沉寂。
國畫之神韻,即便再外行的人也能有直觀感受。此刻牆面上大山奇險,怒江奔流,一股森然如獄的氣息撲面而來。那登山者渺小如塵,身影卻隱隱透著一絲堅定,在這絕境中顯得格外顯眼生動。
潘瑾瑜從未被任何人,在任何方面,如此程度地模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