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地從一個木桶裡用陶瓷杯給他舀水的時候,胥喬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在等我的女兒啊。”老婆婆笑著說,她的聲音平緩柔和:“她很小的時候就走失了,我擔心她哪天回來的時候找不到我,所以不敢走呀。你看牆上還有她的照片呢,那是她三歲那年生日我抱著她照的。”
胥喬往牆上看去,屋子裡黑幽幽的,清冷的月光照在斑駁的牆上,他找了好一會,才找到一張被歲月和黴菌腐蝕的只剩下四個角的全家福。
“你看到照片了嗎?我女兒是不是很可愛?她的小名叫月月,月亮的月。”老婆婆自豪地說。
“……看到了,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胥喬說。
老婆婆端著水杯走了過來,她顫抖的雙手讓陶瓷杯裡的水面盪開一圈一圈的波紋。
胥喬主動伸手接了過來:“謝謝。”
“我才該謝謝你呢——你真是一個好心的年輕人,不但送我回家,還願意揹我這個老太婆爬那麼長的樓梯。”
胥喬不習慣被人感謝,他的心裡有些茫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最後就變成了沉默。
“剛剛你怎麼會說家裡沒有人等你呢?你的家人呢?”老婆婆沒有焦點的眼睛已經傳達不出情緒,她的聲音裡卻能聽出一股關心。
胥喬原本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沉默半晌後,老婆婆依然安靜又專注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不耐。
胥喬低頭望向手中陶瓷杯裡已經平靜下來的水面,輕聲說:“……我沒有家人。”
就像他不習慣被人感謝一樣,他不習慣被人關心,也不想回憶往事,他正要放下水杯告辭,老人忽然牽起了他的手往窗邊慢慢走去。
“婆婆我好久沒有和人說說話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就坐下和婆婆說說你的事吧。”
胥喬愣了一下,低眸看向她拉著自己的手,乾癟枯老,但是乾乾淨淨。他對和人的肢體接觸有著嚴重的抗拒,老人衰老而虛弱的手卻沒有讓他感覺到威脅和不適,他猶豫了一下,在這猶豫的時間裡,老人就將他拉到了窗邊,按著他往木頭長凳上坐下。
在他坐下後,老婆婆也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孩子,你的父母呢?”老婆婆側著頭,關切地看著他,她的臉上沒有刨根問底的好奇和八卦,只有擔憂。
也許是這種純粹的關懷打動了胥喬,也可能是他意識到眼前這位看不見的,不會再見第二面的陌生老人即使知道他的過去,也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威脅。那些他對別人避諱莫深,一個字都說不出的過去,在此刻順暢無比地從他口中說了出來。
“沒有。”胥喬聽到自己的聲音低到沙啞:“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在我還小的時候把我賣給了人販子,我的養父母和養姐也都死了。”
“你有沒有想過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老婆婆問。
“沒有。”胥喬定定地望著地上灑落的一條月光,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內心麻木冷漠,就像在說一個不相關的人:“他們不需要我,現在的我也不需要他們。”
老人沉默一會,問:“你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誰,又怎麼知道是他們將你賣給了人販子呢?”
胥喬沒有出聲,老婆婆卻猜到了答案。
老婆婆柔聲說:“孩子,人販子說的話你怎麼能相信呢?如果我的月月被人販子拐走了,他們為了讓她乖乖聽話,一定也會這麼說吧。你還年輕,你的父母一定也還活著——說不定就像我做夢都在等我的月月回家一樣,他們也在望眼欲穿地等你回家。趁著還有機會,去找他們吧,不要讓未來的自己後悔!”
如果他不是被賣的,而是被拐的呢?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還像老人所說一樣,在苦苦等他呢?
“……那我就更不能出現在他們眼前了。”胥喬抬起眼睛看向窗外的月亮。
皎潔的月光映在胥喬仍殘留著少年青澀的臉上,讓那張過於漂亮的臉更加耀目。
“為什麼呢?”老婆婆露出疑惑的神情。
胥喬端起搪瓷杯一飲而盡,他站了起來,將杯子放回到桌上。
“我要走了,謝謝你的招待。”
胥喬走到門邊,從身後追來的老婆婆不由分說地塞了一個圓圓的東西進他手裡,他低頭一看,是一個紅紅的小蘋果。
“孩子,別難過……一切都會好的。”老婆婆露出鼓勵的笑容。
胥喬握緊了手中的蘋果,抬起頭,露出一個彷彿幻影的虛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