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依然廣闊,而他的天空就被冷冷定格在了這狹小的荒林中。
“……冥哥哥……”這怯怯的童聲,從悄然躲在一株大樹後的紅蓮口中不確定地喚出。患得患失的心情,在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女孩心中油然而生。
“……我不是叫你別過來麼……”玄冥用乾澀的聲調答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紅蓮搖了搖頭,倔強地走到玄冥身邊,與他一同坐下:“我知道,你不想一個人待著的,我也不想一個人待著,所以——所以我又回來找你。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想很多很多可怕的事情。”她抱著膝蓋,側仰頭,細細打量玄冥深埋於陰影中低垂的側臉。他無雙的臉龐上凝固著一條幹涸的淚痕,顯得有些迷離悽婉。
玄冥心事被紅蓮說中,心中豁然洶湧出悲涼的喜悅,他嘆口氣,不確定道:“我方才一直在想,倘若我也死了,在這荒野間,誰來照顧你呢?”此次或是他們幸運,躲過了劫難,但下次呢?紅蓮從來到此處,決心要和他一起生活,就註定躲躲掩掩。兩個朝不保夕的人,他們的未來除了殘酷冰冷還會怎樣?
紅蓮轉過頭,愣愣望著眼前那片焦土,思慮良久才回道:“冥哥哥死時,可不可以也帶上我?”
玄冥緩緩搖頭,道:“你還不明白什麼是死,這話我不能應承你。”
“我明白的!”紅蓮突然果決地打斷玄冥的話,極力辨白:“我明白的。”
玄冥低下頭看著紅蓮那小小的卻顯得如此剛毅的臉龐,她是那麼純潔稚嫩,又是那麼堅強,彷彿……真如一朵紅蓮花苞,在荷塘一角悄然努力,想要綻放出最為炫目的一刻。
紅蓮……紅蓮……她將會為誰而綻放出最美的剎那?
此時玄冥心中就暗暗下定決心,他就算死,也會保護紅蓮,直到——她再也不需要他保護。
“冥哥哥,”紅蓮拉拉玄冥衣角,指著眼前那片焦土,道:“待明年春天,咱倆在這片荒地種很多很多花兒可好?種得多多的,多到夏天晚上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
玄冥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點頭應允道:“蓮兒真聰明,這法子好。”
“待得將來有一天,”紅蓮受到玄冥褒獎忙興高采烈地接著說,“我倆就葬在這裡,永不分離。”此話一出,紅蓮望著玄冥臉上笑容隨即消逝,忙道:“冥哥哥覺得不好?”
玄冥輕輕搖搖頭,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於是站起身故作輕鬆地拍拍身上灰塵,道:“蓮兒來,我們搬些東西回去。”
紅蓮小孩心性,馬上好奇地從地上一躍而起,連忙追問:“是什麼?”
玄冥但笑不語,拉著紅蓮來到焦地旁,指指地上一堆不小的物件。
“哇——”紅蓮激動地蹲□一件一件細細觀看,口中不停感慨:“那麼多素米,那麼多吃的!我們要多久才吃得完?是誰這般好心?”
她不待玄冥回答,就一蹦三跳到一個麻布包面前三兩下開啟,裡面仔細地包裹著數件過冬的粗布棉衣,其中有一半是小女孩穿的衣物。紅蓮如同過年般歡歡欣欣拿起一件棉絮裡紅底碎花粗布襖,連忙問玄冥:“冥哥哥,這件衣服能給我穿麼?”
正在計算這些糧食可夠過冬的玄冥聽到紅蓮的話,側臉望望紅蓮手上衣服,不禁大吃一驚,三兩步搶過去翻刨那一堆衣物,其中女孩子所用的從頭繩到棉鞋應有盡有。玄冥心下慌亂地想到,難道天胤堂主早就知道紅蓮藏在這裡?那玄王又會知道麼?他們又何時知道的?難怪此次送來的糧食比先前哪一次送來的都多。——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玄火門願開恩放紅蓮一條生路?
紅蓮見玄冥如此凝重的表情,不禁忐忑問道:“冥哥哥,你不高興?”
“不是。”玄冥寬慰一句,從衣服最底層翻出個白色的油布包,這個包裹呈圓形,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麼沉甸甸的。少年的心不知是何原因豁然突突亂跳起來,他轉頭與臉色蒼白不解的紅蓮對視一眼,又復望向手中古怪圓物,最終蹲□輕手輕腳地解開這個詭異的包裹。
一顆人頭滴溜溜地從包裹裡迫不及待地滾了出來。
紅蓮嚇得一聲驚叫,撲入玄冥懷中。玄冥緊緊抱住紅蓮,就在人頭滾動的剎那間,他看得真真切切,它亂蓬蓬的頭髮是花白的,一半年輕俊朗的臉帶著血絲,顯現出痛不欲生的神色,另一半臉——卻是毀壞得面目全非。那人頭不是別人,正是柴燼。
誰說紅蓮的安全是沒有代價的?玄冥緩緩閉上眼,這些,全是柴燼的死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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