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惜以毀滅自己的方式來葬送掉簡遠山那僅存的一點愛的能力。
他就這麼走了,沒有如期望般恆久立於這個市場的巔峰上。簡遠山在江北的打擊下蒼老了十幾歲,狠心跟我母親離婚,終於追認了他們母子倆的身份。這對他的仕途來說,是一次重大的轉折。從此,他開始停滯不前,野心漸漸湮滅。如果沒有江北的死,如果沒有離婚,他或許,會爬得更高更遠。”
莫南停頓片刻。窗外細碎風聲掠過,書房裡線裝書發出陳腐的氣息。他再度開口,“因為愛之深,所以,他要日日夜夜對著自己的兒子,永不放過他。永遠仇恨他。恨他,就這麼輕易一死了之。”
淡淡的線香氣體嫋騰,如煙,似幻。鮮活的音容笑貌而今只能活在冰冷的匣子裡。她所知的江北,從來都是這麼偏執而驕傲的一個少年。此刻,她從來沒有像此刻般,如此地痛恨,年少輕狂時,自己竟會與他的偏執和驕傲如出一轍。
如果不是那些可笑的偏執和驕傲,其實不難發現他種種瘋狂舉動下的異常,她不會輕易被他趕走離開他的視線。其實她可以嘗試著,與他一起面對種種詰難……總以為自己是深愛那個人的,那個與自己渾然一體的憂鬱少年。年少的時候,她無法悟出,其實永遠愛自己勝過別人多一點……
西海岸陽光同雨水同樣充沛。仰躺著讀同一本書,她搶著翻頁,他便側身過來用粗糙的指腹撫弄她的眉眼。江北突然對著天空自語,真好,就算有一天我死了,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代替我活在這個世間,看遍冷暖。
她的聲音埋在書裡含糊不清,傻瓜,你若死了,這世間就只有冷沒有暖了。
那一刻江北倏然躍進海水裡,好半天才露出水面。潮水海浪推著他,浮浮沉沉,越行越遠。他回頭高聲喊,傻瓜,記住,我會一直活在你心間,給你溫暖。
如果她沒有置之一笑,如果她將頭從該死的小說裡抬起來, 如果……江北躍進海水裡,其實只為掩飾,那滑落下來的唯一一滴,眷戀於世的眼淚。
可惜沒有如果。
慕憬驀地從輪椅裡站起來,用盡全力撲到冰冷的漢白玉匣子邊,跪倒於地。
這幢紅磚舊樓,從外面看毫無特別之處,內裡傢俱擺飾亦尋常。以簡氏的身份地位來看,可算簡陋至極。這只是一個標榜清廉的官員之家,遍尋下來,除了收穫若干焚心噬骨的回憶,再無任何江北的真實痕跡。
莫南問,“你知道,慕容先生託付給江北的是什麼東西?”
慕憬困難地將記憶深處最不願思想起的片段牽扯出來。排隊註冊的那個晨間,在拉斯維加斯。她換上婚紗從更衣間出來,江北捧著鮮花伸出手臂對她微笑。
她攀附般地挽上他。緊張又雀躍。從此,自己不再是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一個人。從此,她有了比愛人更深更近的親人。
江北低低地問,“沒有父親的祝福,你會遺憾嗎?”她一怔,止步不前。那是江北第一次提及她的父親。
“雖然素未謀面,可我深信,你父親是愛你的。他和我父親,截然不同……”他阻止她張口,將她的手送到自己西服第一顆紐扣位置上。那是左心房砰然跳動的位置。“這裡跳動著,兩顆愛你的心。如果有一天,”他頭一次用嚴肅的神情看著她的眼睛,“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想發現父親的另一面,你可以試著到這裡來找找看……”
剎那萌生出奇特異樣的感覺。婚禮開始了,牧師開合嘴唇,她努力專注起來,將一切拋諸腦後。
到心裡去尋找父親嗎?還是——“紐扣。”慕憬捂著心跳的地方說,“我想,應該是江北西服上的一顆紐扣。”
莫南頹然。“江北從來不穿西服。他的西服永遠只有那一件。——火化當天我也在場。它隨著他一同焚滅。”
慕憬“嗯”一聲,很快地說道,“天意如此。只能這樣罷。我想走了。”力氣已然消失,她顫巍巍地拼盡全力,方能令輪椅上的自己轉身。
門驟然推開。那個人頭髮花白,面容清癯,略顯疲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很快地審視到她的眼睛。那是一雙比莫南更洞悉的眼睛,一副世情我亦深嘗慣的神情。
慕憬的心轟然掙脫枷鎖,氣血湧上腦門。她死命捏住掌心,任由指甲深陷,彷佛那樣,就可以將掌握命運的手紋刻劃得血肉模糊,無人辨清。但她清楚地感覺到,滿腹隱恨被他照射得無處遁形。
莫南疾步擋在她身前。與他照面。
簡遠山笑了,面對莫南的神情若無其事說道,“漠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