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臉蛋都沒有這個年齡階段孩子們應有的那種生機勃勃的光澤,承擔起成年人責任的大孩子,顯然生活很困窘,他們的表情看起來明顯是過度疲勞,甚至有種完全陷入絕境的茫然和空洞。
因為,他們已經清楚地知道,沒有人能把他們從這樣的生活裡解救出去,無憂無慮的歲月顯然離他們太遠了。
桑紅低頭看看自己的絲毫沒有隆起跡象的小腹,她一個人能承擔起那麼繁重的責任嗎?
好了,現實些,只要有了孩子,他就會在她的骨血中慢慢地長大,她需要做的是,在他降生之前,安頓好自己的思想和事業,讓漂泊無依的靈魂能抓到什麼,她才有力氣掙扎,堅持,直到能平心靜氣地等著看到他稚嫩的小臉。
她努力地把思緒從對宋書煜的思念,從對父母外公的掛念上拉回來,集中在面前挑出來的照片上。
她在照片旁邊留下自己的心得和旁白——沒有任何技巧,不過是突出了她帶有自我傾向的感知罷了,她的注意力只是在面孔上,周圍的東西都是在她無意識的時候自然地拍了進去,那麼,她應該如何才能把注意力緊緊集中在面孔上?
或者換一個角度,她如何把自己的作品歸類,把自己見聞拍成一組系列型別的照片呢?
桑紅努力地思考,翻看著湯姆克魯斯送給她的記錄著拍照心得的筆記本,可是她無比疲憊的大腦拒絕接受任何知識和攝影的技巧,生生地用親人愛人的面孔填充了她的大腦。
終於桑紅丟開了筆記本,爬在黯淡的旅館裡那張硬梆梆的小床上,把臉埋在了柔軟的被子裡失聲痛哭——
無論她怎樣的故作堅強,她還是想媽媽想爸爸,無論她怎麼恨宋書煜,可是她知道自己有多懊悔當初沒有撲到他的懷裡大哭或者控訴,她恨他,可是,她又是如此地想他!
想宋書煜,想秦洛水,想慈祥的外公,想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熟悉的生活環境,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她的腦海裡劃過,她想得連呼吸都有些滯澀,哭聲都有些哽咽。
因為她太孤單了,她害怕這樣無牽無掛的孤獨,原來自由和孤獨是同義詞!
她一個人面對著無比陌生的環境和一群長相眼睛都和她相差太遠的人,總是有置身於噩夢的孤獨和驚恐,無論她遇到的人多麼和善,她都無法讓自己放鬆。
桑紅哭了一會兒,就累了,她的手不受大腦控制,不由自主地就關了照片的頁面,點開了自己的郵箱。
讀著歐陽清柏的信她再一次淚流滿面,為了不讓自己太過沖動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情,她起身下床,趿拉著拖鞋走入衛生間,仔仔細細地洗了臉。
她拿起刷牙的水杯,就想起她和宋書煜無論怎麼板件,他總是能最先收拾那對白色的她畫著很多小紅心的刷牙杯,洗臉檯上那對白色的畫著半顆心緊緊地靠攏在一起的兩個瓷杯子,他是愛她的吧?
那是因為梅曉楠沒有回來,當她回來,一切就變了!
她終於還是親手毀了自己的愛情!
桑紅把臉埋在洗臉盆內那冰冷的水裡,等呼吸憋得實在受不了,才突然地離開了水面大口地喘息,好了,她不要這樣孤獨,她無法忍受這樣的孤獨!
她只要想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醫院裡,她襁褓中的小孩哇哇大哭,而她卻必須在冰天雪地裡抱著包裹的層層嚴嚴的孩子走出病房,才能吃到食物,她就覺得絕望!
她上廁所孩子怎麼辦呢?
她連一個可以信賴依靠的人都沒有。
當然十個月的時間,她可能努力地經營起一個朋友圈,可是,朋友,尤其是外國人,公私分明的外國人,想得到一個能託付孩子的朋友簡直是異想天開。
她一個個地想著極其繁瑣的細小的問題,覺得她實在想媽媽那溫柔的目光,想爸爸那粗魯又爽氣的笑聲,她曾經厭倦過的家,此刻就像磁鐵吸著她那冷酷無情的忍心傷害爸爸媽媽的那顆鐵心腸,一點點地靠攏過去。
好了,先微微地透露一點點的資訊,看看會怎麼樣。
桑紅覺得這個念頭一起來,她就無法剋制,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床邊,伸手點開了郵箱,給歐陽清柏寫回信。
她覺得心底有很多的話想說,可是,手指噼噼啪啪地打出字之後,卻只能一個個地又刪除了,看著一點點地又變成空白的文件,桑紅咬咬牙,顫抖著手指,寫了兩個字:安好。
安——她是很平安,劫後餘生,讓她心存感激。
她好嗎?
顯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