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杳冥坐在那裡,靜靜凝視著石碑,雪緋紅從他身側走過,向著那一方孤冢鞠了三躬。
“你何必拿著一把匕首?”她道,“誠心讓莫谷主不快麼?”
“沒什麼,只是盯著它,安心一些。”池杳冥淡淡道,將匕首收了起來。
“我向你保證,我見過的喉管被它割開的人,沒有一個安心的,他們都很痛苦。”
“哦,是麼。”他應道,“雪姑娘以為如何?”
“雖說是皮肉之苦,”雪緋紅道,“池公子還是儘量不要嘗試,自己不珍惜自己血肉的,在江湖上很讓人瞧不起。”
“嗯,有道理。”他垂下眼睛,“皮肉之苦也不是那麼好玩的。”
幾隻青冥蝶落在雪緋紅肩頭,微微顫動著雙翅。
“莫谷主的事,我很抱歉,還請池公子節哀順變。”她續道。
“沒什麼,畢竟在這十年裡,他近一個月,才是真正感到快樂的。”池杳冥看著那一方新墳,“那日渡江和我在屋外,聽到冷姨主動要嫁給莫叔叔,莫叔叔的語氣都變了,”他居然微微笑了一下,“我猜,他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了罷。”
“原來莫谷主一直是喜歡冷前輩的。”
“不過一開始冷姨可不喜歡他呢。”池杳冥低低道,看著石碑,“我在這裡說了他壞話,好在他不喜歡發脾氣。”他轉動了輪椅,往外走去,雪緋紅跟在他身旁。
“雪姑娘有事?”
“我是來向公子告辭的。”
“哦?這麼說一燈孤已經……”
“的確,”雪緋紅從頸上摘下錦囊,輕輕開啟,池杳冥望見一顆琉璃色的果實,穩穩被翠綠的枝葉託在頂上,極像一個燈盞,他淡淡一笑,“一燈孤,果然名副其實,恭喜雪姑娘。”
“是我要謝公子贈藥之恩,”雪緋紅袖起一燈孤,“叨擾月餘,又為谷中帶來麻煩,也是不勝惶恐,感念公子不怪罪,我也只有保證,日後回到玄天樓,若非樓主所命,絕不尋幽冥谷中人的麻煩,我及身邊人所知谷中之事,再不讓他人知曉,縱使樓主意欲對幽冥谷不利,也不能從我這裡得到現成情報。”
“姑娘能如此,在下已是不勝感激,”池杳冥抱拳,“另外在下冒昧請求,若幽冥谷中有人得罪了玄天樓,還望姑娘多加包涵。”
“池公子是在為自己求情麼?”
“啊,”池杳冥低低笑了聲,“也算是吧,仲樓主此時事務繁多,在下這個小人物勉強也只能放在日程後面,不過若真是要問罪,通知一聲,在下自行去玄天樓請罪。”
莫向年逝世後,幽冥谷似乎是遵了他的遺願,再也不涉江湖之事,池杳冥此刻如此向雪緋紅說,也是希望仲逸風能夠明白。但他之前確有妨礙過仲逸風的行為,若非如此,雪緋紅也不會下力徹查幽冥谷,更不會知曉幽冥谷中多有奇藥。只是她此時方知,原來仇楓遠早就對幽冥谷加以徹查,他莫名前來又匆匆而去,只在離去時眼中有一抹得色,顯是特意為取莫向年性命而來,幽冥谷中人,很可能都曾歷經過江湖雜事。
那些於此刻的雪緋紅而言,都已不重要,若說報答,她亦給了池杳冥不透漏幽冥谷所在的承諾,便彼此都兩清了。
將雪緋紅送至谷口,池杳冥看那紅白衣衫隱匿入樹叢霧靄中,方轉身回去。
祝桐已不可能在鎮子上等待自己了,以仇楓遠的性子,若能留下他一條命,也便算是仁慈。雪緋紅去馬市上買了一匹快馬,一徑去了月前仲逸風知會她的玄天樓分部。
這個江湖上,你可以不知道玄天樓,但你一定知道仲逸風,並且因為仲逸風,你將無可選擇地瞭解玄天樓。
仲逸風是個傳奇,在江湖上,每年都有無數個門派幫會出現,又同時有不計其數的消失,他以無名小卒的身份建立起玄天樓,不到廿年,已幾乎成為當今武林執牛耳者。
他不但武功深不可測,更是方過而立之年,瀟灑倜儻,一把承光寶劍既能刺穿對手心臟,也能虜獲佳人芳心。他不做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卻要經他首肯;他從不收徒傳藝,玄天樓卻總少不了有少年俊傑拜求門前。原因無他,只因他是仲逸風。
此時這個武林傳奇正在看一個盒子,盒子放在他的桌上,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木盒,仲逸風正仔仔細細凝視著它,彷彿裡面盛貯的是稀世奇寶。
雪緋紅進來的時候,仲逸風正坐在那裡。
“你回來了。”
“是。”
“回來得正是時候,看到這個盒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