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是英睿有為的少年君主,左手倚重遲修澤,新政要事都交予他全權督辦,金銀珍玩、府宅良田賞賜無數,因為他能少見的幹臣治士,胸懷不世大材,政務不但處理得休妥當,而且樁樁件件都辦到心坎上;但是,右手也防他,任誰都可以對工部尚書趕盡殺絕,唯獨遲修澤不行,朝堂素以工部、戶部兩派對立,勢同水火,案子交由遲修澤審理,不過是借他之手漂白了工部尚書,以堵天下悠悠眾口。
普通百姓不懂制平衡之道,試想逮到死敵的把柄,還是人人唾罵的貪官,誰會放過絕好良機,但是遲修澤頭腦冷靜、清楚,對新帝的心思是心領神會,他們是一人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遲修澤對外擺出嚴審嚴查、絕不姑息的陣仗,然則不過是高高掛起撫慰百姓急憤心境的布幌子,對策就是拖。
天大的事也是一陣風,等過一年兩載,風聲過去了,待世井淡忘了,審理起來便好下手,論說遲修澤斷然不會犯這種錯,只要對頭不倒,即便他犯些過錯,皇帝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用工部尚書牽制遲修澤,反過來亦然,用遲修澤牽制工部,誰敢把對頭扳倒臺,同時就是自掘墳墓,親手把自己送上斷頭臺,新帝嚴懲遲修澤、逸君實則敲山震虎,殺雞懾猴,官再大,也皇上的奴才,可以扶你,亦可殺你。
逸君不顧性命整倒工部尚書是為報喻梅勤的養育之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遲修澤則是為情,為了重得槿蕊的心,可他昏了頭,忘記魚和熊掌不能兼得。
聽完此番種種,槿蕊的心從頭涼到底,是她把他推向深淵,讓他自掘墳墓,泣不成聲,語不成調,“那你當初為什麼不拒絕我?為什麼不明言種種的厲害關係?”
“我告訴你,你會信嗎?你疑心重,你認定我是貪求權勢的小人,難道還要再加上偽君子的惡名嗎。”遲修澤握住槿蕊的手,“你曾說過,好男子只會做不用說,我要做你心中的好男子。”
槿蕊無言以對,她確實不會相信,眼淚籟籟撲面而下。
過了今日,再無機會,遲修澤敞開沉封已久的往事,兒時的舊恨傷情,將所有一切坦誠傾訴:“從小,我只有一個念頭,那就追逐權利,坐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上人,不論付出何等代價,哪怕是性命之虞。直到遇見你,我想要的又多了一樣,那便是你,從頭到尾,從內到外,你的心,包括你的每一根髮絲,完完全全屬於我一個人,說到底,我也不過是普通男子。不錯,我是愛權勢,有權有勢有何不對,可以不被瞧低,不受欺辱。自打我出生的那日起,我便低人一等,家裡人從骨子裡瞧不起我和清兒,就連父親的眼裡也沒有我,你當為何?”
“為何?”
遲修澤忽然笑了,笑比黃蓮還要苦上三分,“因為我和清兒的生母是悲賤的官伎,官伎啊!可她也是出身書香門第,好人家的女兒,清清白白,只因同族的遠親犯下重罪,被判斬立決、夷九族,而我姥爺正好在九族之內,男丁充軍,女眷則充為官妓,那年我娘還未滿十歲,何罪之有,何其可憐,何其無辜,日日夜夜忍受老鴇的打罵,十四歲便強笑賣藝,因生得姿色出眾,被我爹贖身,以為脫離苦海,終身得靠,誰知色衰愛馳,生過清兒傷了元氣,又因家裡的妻妾之爭便一病不起,容顏日漸枯槁,我爹對她便是一日淡似一日,她辭世前的最後兩年竟半步不曾再踏進她的屋子,別說是家裡的主子,就連有勢力的下人都為難我們,先不提玉純的娘,大娘表面是菩薩活佛、成日理佛頌經,當年娘病重時,請醫問藥也是推三阻四,若不是她,娘不會早年離世。”
遲修澤和玉清的娘竟然是官伎,槿蕊萬萬料想不到,難怪他說他是低賤的庶子,“那私授官職、草菅人命又是怎麼回事?”
“我把京城的巡鹽使、巡茶使,連同慶元最肥六個道、府、臺的職缺與歐陽謀交換,換他自願退親,親薄你的惡漢和下藥害你惡婦是我叫人送了他們的命,他們通通該死。”池遲澤淡定淡笑,語調輕飄,明明殺身累族的不赦重罪,在他嘴裡卻是輕描淡寫,只是眼眸飛舞著駭人的陰蟄,宛如兩條黑色的毒蛇吐著信子,蓄勢待發,準備攻擊獵物。
話音剛落,窗外猝然雷電大作,雨滴如豆珠砸向窗欞,劈啪直作響,遲修澤不禁回想起生母嚥氣那日,兩行眼淚伴著笑聲淌下遲修澤的面頰,“孃親走時,傾盆大雨,烏雲遮天,大中午黑漆漆一片,像是打翻的墨盤,就只有我和清兒守在她跟前,她瘦得像枯柴,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一邊咳嗽,一邊流著眼淚囑咐我,要我發奮讀書,努力出人頭地,她要我給清兒尋戶好人家,不再像她被人瞧不起,我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