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檯子,跳舞,和別的男人勾肩搭背,甚至——跟別的男人出去消夜。我哥哥每晚每晚坐在那兒,像個傻瓜,像個瘋子,像個痴人……從舞廳開門一直坐到舞廳打烊。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終於嬴得了“火坑孝子”的雅號。所有的舞女都把他當笑話看,當笑話談,當故事講。我不知道我哥哥到底怎麼捱過那些難堪的日子!但是,他忍受著,他什麼都忍受著,把他辛辛苦苦賺的每一分錢,孝敬給這個舞女。”她深吸了口氣,眼睛更深更黑更亮。
“然後呢?”“據說,這舞女是相當漂亮的,能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女人一定都很漂亮。大姐說,這舞女在當舞女以前,確實對大哥動過真情。以後呢?你知道,貧窮的大學生養不起奢華而虛榮的女人!那舞女進入舞廳後,就整個變了,她看不起大哥,她嘲笑他,當眾侮辱她,叫他滾!說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用盡各種方法凌辱他。而我那可憐的大哥,卻固執的守在舞廳的那個角落裡,忍受各種折磨,忍受各種冷言冷語,忍受各種輕視,也忍受她和別的男人親熱。我曾聽到我大姐痛心的告訴我母親,說我大哥已經‘失魂落魄’,她說,什麼叫失魂落魄,她到那時才能體會!”
他停了停,夜很靜,船停了。漁夫們正忙著撒網入水,那些大網在空中形成一個優美的弧度,就悄無聲息的沒入海水裡。遠處的天邊,星星仍然在璀璨著,天幕仍然黑而蒼茫。其他的船隻散佈在海面上,點點的漁火也像點點的星光。天上有星星,海面也有星星,彼此都閃爍著,像在互相呼應,也像在互相炫耀。“你的故事很難成立,”終於,曉霜說,她的聲音冷靜而深邃。“你哥哥為什麼要愛這樣一個女人?照你這種說法,這女人幾乎一無可取!”“她是漂亮的!”“你哥哥並不膚淺到只喜歡漂亮女人吧?”她咄咄逼人的說:“再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多得很。我想,比這個舞女漂亮的女人一定有,你哥哥總不是色情狂,只要漂亮就喜歡?”
“你完全錯了,大哥這一生,大約只愛過這一次,最近,他又戀愛了,我認為這次是不完全的,只能算半次!”
“什麼意思?”“你聽我說吧!我哥哥和那個舞女,前後糾纏達五年之久。據說,那舞女並不是完全不理我大哥,每次我大哥下決心要脫離她的時候,她又會主動的來找我大哥。有時,她會醉醺醺的對我大哥唸詩念詞……聽說,她有非常好的國學根底,於是,我大哥就又昏了頭……”
“你前後矛盾!”曉霜很快的說。
“怎麼?”“你一直說,是你大哥片面在追那舞女,而那舞女凌辱他,欺侮他。現在,你又說你大哥不要理那舞女,而那舞女卻勾引他,主動找他。到底他們兩個,是誰在糾纏誰?誰在追誰?”
江浩被問住了。他注視著那一望無際的海洋,那天與海交接處的一片蒼茫,呆呆的愣在那兒,用手託著下巴,他沉思良久。然後,他比較公正的,經過思想的說:
“我想,他們是彼此在糾纏彼此。人生常常是這樣,會把自己陷進一種欲罷不能的境況裡。那女人只要不是木頭,她不可能不被大哥感動。我猜,在感情上,她可能偏向大哥,在虛榮上,她卻拒絕大哥。窮小子永遠填不滿一顆虛榮的心。”
“後來呢?”曉霜問:“那舞女一定被什麼大亨之類的人物金屋藏嬌了?”“你錯了,那舞女死了。兩年前,她死了!這是最好的結局。像我父親說的,多行不義必自斃。死亡結束了這整個的故事,我大哥不必再去舞廳苦候,他把全副精力放在事業上,才會有今天的成就。”“那舞女怎麼死的?她很年輕,是不是?”
“聽說,她喝醉了酒,半夜在路上逛,被車撞死的!”
她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
他驚覺的抬頭看她,幫她把衣服拉好。海風很大,夜涼如水,他把她的手闔在手中,她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不安的問:“怎麼?你冷了!我們到艙裡去。”
“不要,”她很快的說。“我很好,我喜歡這海風,也喜歡這天空,我不要到艙裡去。”她盯著他。“你還沒有說完你的故事。”“說完了。”他嘆口氣:“就是這樣,我大哥欠了那舞女一筆債,等她死了,債也還完了。”
“那麼,你為什麼說你大哥又開始戀愛了?而且只是半次戀愛?什麼叫半次戀愛?”
他微微一凜。不安爬上了他的眉端,爬上了他的眼角,爬上了他整個面龐。“希望不是那個舞女的魂又來了!”他懊喪的說:“你相信嗎?在那個舞女死去兩年以後,忽然有個女孩從海外飛來,自稱是這個舞女的妹妹!我那被魔鬼附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