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樓望出來,韋璧不禁沮喪:以禮誘之不行,以情動之也不行,如今連激將法都使出來了,看來沒戲了。
他走到皇帝身邊,低聲說道:“是臣辦事不力……這沙盤荒廢,寶劍蒙塵,還有這雍州郊野,神仙之地,臣看,樓將軍只想清風明月,了此殘生了。”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笑道:“寶劍蒙塵,卻不捨丟棄;沙盤荒廢,卻未有頹壞;將軍避世,卻不見遠行,誰說樓將軍只想清風明月,了此殘生了?”
皇帝與樂歌對視一眼,問道:“你看,樓將軍出山有幾成把握?”
樂歌留心聽他說話,側頭想一想道:“先前只有三成,現在有六成了。”
兩人心領神會,相視而笑。
樂歌把琴抱過來,細細撫拭一遍後,置於石桌上,凝神專注,撥動琴絃。琴音錚錚,流動如注,然而琴聲跳動不穩,竟似是有人在酒醉後步伐踉蹌,狂態畢露。
韋璧本以為她會奏一曲慷慨激昂的《將軍令》來激發樓望心中的英雄之氣,卻不料竟是這般散漫疏狂之音,心中大奇。
突然間,屋內傳來一陣撥絃之音,竟與樂歌的琴聲相和。琴音蒼勁有力,似有滿腔不平憤懣之氣噴薄而出。
樂歌忽覺胸口一陣窒悶,她心中一凜,立即明白過來,樓望武功蓋世,內力已臻化境,他是把自己一生的際遇、內心鬱積的不平都融進了琴聲之中,而自己並無內力在身,是無力與他抗衡的,當即便沉下心神,輕撫琴絃,與之相和。只聽屋內的琴音跌宕起伏,忽而拔至高處,忽而一落千丈,似無限的惆悵與難言的愁苦在心間瀰漫。而樂歌的琴音則迴旋婉轉,雖極低極細,但每個音節皆清晰可聞。
皇帝、韋璧、白子安三人只覺得一個桀驁疏狂,中心如沸,另一個則清麗婉約,溫柔雅緻,似乎是一隻大鷹正奮力振翅,仰天長嘯,而旁邊一隻小雨燕緊緊相隨。又似是酒徒酩酊,醉態畢露狂放不羈,而旁邊的小僮僕則雙手扶持,極力安撫。漸漸琴音盤旋低迴,似乎兩人走入一片竹林,但聞竹葉蕭蕭,風聲瑟瑟,若有若無,終於萬籟俱寂。
原來,真能有怫鬱如斯,慷慨如許,僅憑一曲琴音直催肺腑,震撼人心。
琴聲停頓良久,眾人方才如夢初醒。韋璧、白子安雖不精於音律,卻也不禁心馳神蕩,白子安雙目閃亮,一瞬不移地凝視著樂歌,皇帝更是微閉雙目,沉浸在琴音之中,回味不已。
樂歌長舒一口氣,衷心讚佩道:“形骸其外,激昂在心,好一曲《酒狂》,遠琴先生好技藝啊!”屋內一片沉寂,無人應答。
樂歌想了想,嘆了一口氣,又道:“琴音本無意,聽者寄託其間……可惜啊!阮步兵的《酒狂》能流傳後世,而他的摯友嵇中散的《廣陵散》卻失傳了。”見裡面仍是沒有反應,她又繼續說道:“當年嵇中散臨刑之前曾說:昔日袁孝尼想向我學廣陵散,我沒答應,我死之後,廣陵散就失傳了。難道老先生也欲效法嵇中散,不惜終老山中,讓自己一身絕技失傳於世?只能藉一曲《酒徒》,以他人杯酒來澆自己胸中塊壘嗎?”
《酒狂》乃阮籍所作,當時士大夫為免遭司馬氏殺戮,便隱居山林,彈琴吟詩,借酒佯狂,以潔身自保,這首曲子便是透過醉酒佯狂之態,抒發內心的憤懣不安之情。樂歌會選擇《酒狂》一曲,其實有自己的打算。她猜測:樓望之所以在功業煌煌之時隱居山林,其實不外乎兩個原因,不是自保,就是厭仕。可不管他是自保還是厭仕,能與之心境相符之曲,惟有《酒狂》而已。
她說完這番話後,又留心聽了一陣,屋內仍是一片寂靜,毫無反應。樂歌不禁有點失望,抬起頭望向院中的三人。
5//忽然,一把蒼老的聲音從屋中傳來:“道之不行,與時不合。夫人勿要多言了,請回吧。”
1//白子安心中不服,便道:“老將軍避世日久,又怎知如今仍是大道難行呢?須知天道輪迴,否極泰來。當今或許正是將軍一展壯志之時也未可知。”
7//那把蒼老的聲音輕笑一聲道:“這裡沒什麼將軍。世道罹病日久,山野村夫迴天乏力,只有明哲保身而已。公子無復多言。”
z//一直沒有出聲的皇帝忽揚聲道:“既是世道罹病,更需良醫相助。先生既知疾病所在,又豈能袖手旁觀?此時正需要先生這樣的人來妙手回春。聽說當今皇上欲重振功業,建立新軍!可惜樓公蹤跡難尋,無人可繼其業。恰如嵇中散一死,《廣陵散》失傳,世事滄桑,清音難留,可嘆,可悲啊!”
小//韋璧也在一旁摩拳擦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