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著走著,突然看見有許多總角小童圍繞著捏麵人、賣糖畫的鋪子跑來跑去,嬉鬧歡笑。他駐足凝視,再也挪不動腳步,記憶中那些畫面,重疊交錯,浮現在他眼前。
樂歌每次總會坐在奉先殿墨鼓下的長廊上,歡歡喜喜地等著他,除了盼望他以外;還會盼著他從宮外為她帶去的一支糖畫。
他每次都嫌惡地將糖畫遞給她:“堂堂太傅之女,竟愛吃這黏糊糊的東西?”
她睜大了雙眼反駁他:“愛吃這東西怎麼了?書法名家王敏也最愛吃糖畫……他還將這糖畫寫到書裡,稱其細若遊絲、風骨稜稜,你看……多漂亮!”
他忍不住笑了:“貪嘴就貪嘴,還扯出些名人來。”
她靠在他肩頭,擺弄著手中的糖畫,巧笑倩兮:“二哥哥,若是以後你惹我生氣了,就給我買枝糖畫吧,它那麼甜……我一定會將你氣我的事全忘了,這樣子我就原諒你了。”
“……好。”他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邢鑑想著想著掏出銅板來,買了一支袍笏軒昂的“糖丞相”拿在手上,笑容微滯。
須臾,天竟下起雨來,一時雨勢瓢潑,密密匝匝。邢鑑未曾騎馬坐車,又捨不得手中的糖畫被雨水淋化,只能就近在順良小館避雨。蘭亭大街上那些隨意叫賣的商戶,見雨越下越大,也都紛紛躲到各處屋簷下等待雨停。買賣人和買賣人之間,因為無聊,總不免閒話幾句,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邢鑑頭上。
“聽說那個什麼安德公主又要嫁人了?”
“可不是嗎?嫁的是邢侯之子衛尉卿大人。”
“那邢大人豈不是穿了別人的舊鞋?”
“別說是舊鞋,就是破鞋也得穿……安德公主是什麼身份?她是太后親女,皇上的親妹妹……這舊鞋我還想穿呢。”
“得了,士農工商,咱們是什麼身份,下等人而已……做夢吧!”
市井小販間粗鄙之語,聽得邢鑑心中似烈火燒燎一般,他攥緊了拳頭,硬生生地憋住心頭的怨恨。正在說話的兩人見他形貌俊雅,但目光凌厲得似要殺人一樣,慌得連忙低下頭去。
世事顛轉,天翻地覆,可他竟還在妄想有朝一日她會原諒自己。他冷笑著看了看手中的糖畫,用力一拋,糖畫落入雨水中,頓時融成了一片。
洪德三年秋,安德公主出降,依然是朱漆髹金,十里紅妝,聲勢之大遠遠超過她在大慶年間和太傅公子的那場婚禮。
一月來,邢鑑不入公主房,急壞了邢夫人馬氏。馬氏勸了邢鑑幾回,邢鑑不是推說政事繁忙,就以醉酒不適搪塞過去。這夜,馬氏終於按捺不住,拽著邢鑑的袖子就將他往公主房裡拉。
“母親,你這是做什麼?!”
“公主不能冷落……下月公主就有回門之禮,若她在太后耳邊說幾句……兒子,聽孃的話,去!”
邢鑑冷笑道:“母親你白操這份心了,安德公主正盼著我一輩子都不進公主房。”
“她怎麼想我不管,我管的是你……其實我也不喜歡這個公主,嫁過人不說,人還呆呆木木的。你知道她管我叫什麼?邢夫人!可後來我也想通了,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只能接受。你兄長臥病在床,這輩子都不可能成婚生子了,我們邢家除了你,還能指望誰?鑑兒,氏族之家,娶妻三年之後才可納妾……我邢家人可沒樂家人那麼蠢,你別任性,我們邢家全靠你開枝散葉了。”馬氏目光殷切,緊緊地看著邢鑑。
“不去!”邢鑑說罷,轉身要走,誰知馬氏竟大聲哭了起來:“就當為娘求求你還不行嗎?去!”
邢鑑無奈,只能冷硬的點了點頭。馬氏大喜,連忙將他連拖帶拽,推入公主房中。
門戶開合之間發出“嘭”的一聲,讓縮在榻上的尚安柔倉惶地抬起頭來。她身邊的兩位侍女見邢鑑終於肯來了,面上堆笑,依次跪下給駙馬行禮。
邢鑑看也不看尚安柔一眼,只原地立著,身姿軒昂挺拔,神情冷漠,拒人於千里。
尚安柔驚懼萬分,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一縮,可眼睛卻依然飄忽不定地看著邢鑑。
大將軍次子,風度儀表、文韜武略都是最好的。這句話是樂歌同她說的,那時候她聽到,只為樂歌高興。
東司馬門前,他冰冷狠絕,斷了她和樂歌所有的希望。
還有她的夫君,因他下令,被萬箭穿心……尚安柔怨恨地看著邢鑑,只覺得恨意錐心,無法釋懷。
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猛然下榻衝到邢鑑面前,使出渾身力氣,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