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是來了。——不來雖然有不來的好,可是,當蔣睿涵用那戴著天藍色手套的小手輕輕叩響他所在寢室的玻璃窗(他住在一樓)時,他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的方向略撐起身子向外瞄了一眼,原本還百無聊賴地仰躺在床上的他,就立即像周身通了電似地翻坐了起來。
她戴著和手套一色的絨線帽,米白色的大圍脖繞了兩圈兒,幾乎遮住了她整個下巴,連嘴唇都被遮擋住了,鼻尖兒凍得紅紅的,眉眼透著笑意——她一笑,眼睛就會眯成一條彎彎的縫,他太熟悉她的這副表情了。他拉過輪椅迅速坐上去,輕劃到窗前,開啟緊閉的玻璃窗;冷風呼地一下灌了進來,這讓他的頭腦中的混沌霎時一掃而光。他看著她,明明有很多很多漸漸明晰的情緒想表達,一時間竟然失語。
“嗨,我去看了你們系的考試,今天上午是最後一門,我還怕你晚點就走了呢。這不,我可是特地來看看你的。”她把圍脖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紅潤潤的嘴唇。
“今天特別冷,你快進來再說。”這裡雖屬南方,卻是溫帶,不比亞熱帶地區四季如春似夏,一到冬季,溼冷非常。今天偏又是這樣颳著大風的天氣,室外溫度估摸著最多也就五度,他實在是怕她凍著了。
“哎。”她歡快地應道。像只小鹿般轉身往宿舍的入口處方向跑。
她扯下帽子往米楊床上一拋,露出一頭亂蓬蓬的短髮;隨後又解開脖子上繞著的大圍巾,只任由圍巾的兩端鬆鬆地搭在肩頭。
“糟糕了,”她往米楊床上坐下,恰好從書桌上的一面摺疊鏡子裡瞥到自己的臉,“我怎麼這個樣子?哦,我出門忘了梳頭!考試考暈了哇!還好,還好,沒忘記戴帽子,不然我可怎麼見人?”一通自言自語後,掰過鏡子來自顧自用手指擼起了頭髮。
米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在他眼裡,她略帶蓬亂的頭髮,配著那雙靈動閃爍的眸子,簡直漂亮極了、率真極了。可這一笑,蔣睿涵還以為他是在笑話自己的邋遢加粗心,氣惱地道:“完了,我的形象全毀了!”
“哪裡,好看得很。”他仍舊笑呵呵地看著她,說的是真心話。
她的短髮梳理簡單,一會便整理好了。她揚起臉:“米楊,你真是我的安慰,哈哈!”
是嗎?是嗎?他突然想到母親在世時一次一次摟著自己流淚的樣子。——他努力了,他盡力了,可是,他有時仍然會懷疑,自己終會成為別人的負擔。
“你明天什麼時候走?”他知道她的老家在離此地不遠的小城K市,寒假將近一個月,她必然是要回去的。
“嗯,晚上吧,吃過晚飯。”
在蔣睿涵向米楊訴說她和李奕的故事時,他就知道他們都是K市人,又在一個高中唸書,這次回K市,他們會是一起結伴而行嗎?——他自然而然浮出這個想法來。這念頭讓他痛苦、也讓他清醒:完了,他愛上她了!他的剋制、理智、還有他對姐姐、甚至對他自己所下的鄭重承諾早就不知不覺一點一點化成了灰、輕飄得不值一提!他是想和她在一起的,儘管很明顯希望渺茫,可他畢竟起了這個希望,渾不像他之前以為的那樣“心如止水”。原來沒有所謂心的堤壩,他早就不設防線地把心向她敞開了。身體的桎梏擋不住情感的洪流。他愛她啊!
他全身戰慄了一下,他被自己嚇到了。可是,明明那樣絕望,乍然間又覺得窗外的天也亮了一度,雲也白了一點。他下意識地抓緊輪椅兩邊的扶手,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勇氣開口道:“明天等你考完,我請你去……看場電影好不好?”說完話,他更緊地抓牢了扶手,感覺整個頭都暈眩起來,幾乎連坐都坐不住。
蔣睿涵沒想到他會提出如此邀約,一下子一愣。然後她想起了最近這段時間,身邊許多人對她說的奇怪的話:米蘭的欲言又止、李奕的叮嚀再三、室友同學的指指點點……那些零碎的畫面和語言,就這樣拼湊起來,她看著面前明顯與尋常有異的米楊,後知後覺的她漸漸悟到了什麼“關鍵”。對此,她語塞,她慌亂,她說不出悲喜;有些明白,有些彷徨。
米楊與其說在靜靜等她的回應,不如說是在努力讓自己恢復鎮定。她沉默的時間其實並不太長,可當他的理智回來後,他又覺得一秒的間隔都足以讓自己窒息。她怕他拒絕,可是他分明也怕她痛快地接受——接受的話,又將怎麼樣呢?這將是另一個難題的開始。
他最終有點膽怯退縮了。“那個……我、我知道你和我去那種公眾場合不方便,要不……算了吧,我們就隨隨便便食堂吃個飯得了。我明天也回家。”
他的話隱隱刺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