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我,什麼都沒有。
除了童童。
其實,我好羨慕它們。我生來就是不被允許笑的,陰冷、潮溼的地下囚室,北奧塞梯終年難見日光的深山,俄羅斯北境冰雪茫茫,烏克蘭集中營只有爭食才能活下去的鐵則……那些,那些,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
我想,至少要把童童送回加利福尼亞州治下的自由天光裡,他畢竟姓穆,他血管裡淌著的血,在那片自由土地上,是足夠被仰視的。我背城與他的父族敵對,但是我想,我想……也許梓棠願意可憐可憐我,給我的孩子一口飯吃?
只要童童活著,活著就好。
至少不要像我一樣。他偉大寬厚的父親足夠教會他愛——仁慈。
老神父對我溫和地笑:孩子,你什麼時候還會再回來?
我想了一想,忽然覺得很難過:父親,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
我蒼老的父親鬢髮如霜,他是修行的人,侍奉天父的孩子,但在他聽完我那一句話之後,卻黯然垂下頭,汙濁的眼淚爬出老人家的眼眶。
在那一刻,我忽然醒悟,不管走到哪裡,我都是有罪的。
這裡是莫斯科,光陰正短。
我以為,高加索深山裡的孤狼,一生都遇不見陽光。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致缺乏,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至可安歇的水邊;他使我的靈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
我的莫斯科時代,落幕了。
六年前,我出逃三藩。受烏克蘭本部召喚,走的十分匆忙。再之後,又匆匆回三藩,歷經劫波,是我對不起梓源,辜負他情深一番。
是我負了他。
再回烏克蘭,回到茫茫雪域的北境,肚裡已經有了骨肉。一開始,我便打算生下他,我的童童,只有他陪伴我捱過山水一程風霜一程的險路。童童的心跳連著我的經脈,每一次胎動,都是感動。我偶爾也會想起梓源,但我確信,想他的每一分鐘,都是因為……他和加州小野狼,太像。
那時我深愛梓棠。
和梓源的遇見、緣起,皆因我在麻省時,有那麼一位出類拔萃的校友——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年在麻省理工邁克勞林大穹頂下,初識梓棠的當時,他的側臉和童童的父親,太像。
一見是心跳,一見,情根深種。
再後來,我拼命接近梓棠,和他一起做研究,在導師教辦處裝作和他偶遇……有一年暑期,沒有收到烏克蘭總部撤回的命令,我纏著梓棠,找了個藉口,跟他一起回了他三藩的家。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遇見梓源的。
三藩穆家,等我站在加利福尼亞州版圖上,大吸一口寒氣時,已經來不及了。我竟然忘記了,高加索深山裡的野狼,血管裡奔流的血液是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我驚魂站立的加州聖弗朗西斯科穆家,自我被扔進烏克蘭集中訓練營時,便與我、我身後守望相助的師兄弟們,是宿敵,是死仇。
我居然愛上穆家的小野狼!
他的家很大、很寬敞,是中式的特色,掩在繁繁車流中,美帝國半座江山的財富與權勢幾乎都被收納在這一方四邊庭院中。
每走一步,我都很小心,也很興奮,我終於來到了這裡,——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穆楓,梓棠,一樹桑梓,他的名字,代表生土與故鄉,那一端,連著我這一生都沒有踏足的華人故土。
我仍然記得梓棠那時的笑容,他很好客,我是黏上來的牛皮糖,他卻沒有甩脫我,他吩咐家裡的阿姨要好好款待我,暑期校園的沙發客偶爾也會來借住,穆家有的是房間容納那些在校園裡和梓棠或多或少有點關聯的學生,我在穆家住的時間最長,學研的人來了又走,匆匆和我打過照面,又拉著梓棠一起出去遊覽加利福尼亞州旅遊勝地……
現在想想,那時的生活真是又單純又幸福。
我在三藩穆家蹭了整整半個暑期,那是我學生生涯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或者——可以說是我這輩子都難數的快樂時光。
我在三藩過的十分自由、十分逍遙,唯一感到不好的是,我似乎發現了梓棠一個秘密。
——原來加州小野狼不是沒心的。只是,心不對人。
他不肯對外承認,但我看的清清楚楚,他早就深嘗愛情滋味,他騙別人,居然也想騙過我。
我問他:梓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看看我,終於還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