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三公子則在屋內閒閒坐於一把太師椅上,邊啜飲一杯茶,緩緩吹氣,邊叮囑著幾個下人收拾包袱行李——公子倒是篤信今日之內,南陵此案,必有轉機,是而格外有閒心檢點諸雜物。哪件是哪件,他倒清楚得很,尤其謝阿弱幾件東西,不過衣裳之物,雖寥寥素簡,但雜事或巨或細,他漫數來卻是愉悅至極,間或斥責幾句,更添適意。
謝阿弱邊練劍邊聽見公子在房內冷冷的說話聲兒,他那等清俊的容顏含怒時,總是令人萬分愧疚,即便淡淡幾句斥責,亦足以讓人惴惴不安!魏園上下殺慣人的亡命之徒都畏懼他,更何況這裡的尋常下人 ?'…99down'想必他們一個個在公子的冷目下,定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那等戰戰兢兢的情狀,謝阿弱哪怕不進去屋裡細瞧,也曉得有趣。大抵她天性也是興災樂禍,又想起“玉面獅子”四字諢號,不由得唇畔含起笑意,手上長劍亦愈練愈快,豁然開朗時,已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大汗。
此番二人閒情逸致,等到午時,薄娘子終於請齊、謝二人再往偏廳,傳話說已曉得將軍府內誰人與張婆有瓜葛。
二人聞言,走至偏廳,但見廳中王將軍端坐首位,似是剛從城防軍營回,正緩緩褪下頭上所戴的虎首金盔,盔鍪內的硬革襯離開時,將軍微微蹙眉,鬢邊擠出蛛網似的細紋。置於一旁桌案的虎首形盔飾,紋縫裡爬滿斑剝銅綠,所剩不多的鎏金面上,映出將軍模糊扭曲的黝黑臉孔,輪廓雖不真切,額鬢邊的灰白卻反而看得十分清楚。
王鸞此刻立在他父親身旁,頭一回意識到他父親這位南疆響噹噹的大將已是遲暮之時,王鸞以薄娘子名號浪跡江湖多年,逋一看見父親的白髮,不覺有些驚心。
正此時,鄧瓊兒、刀歌門門主鄧蒼形,還有那大弟子韓飛亦進得廳堂來。正是王鸞曉得此案揭破不過就在眼前,是而喊齊了眾人聆聽。
眾人略略見禮,各各落坐一旁。不多時,昨日那王護衛又請來一位婦人,三十餘年紀,風韻溫婉,眉目如畫,生得嫵媚,進得偏廳來,先向將軍請安行禮,便款款倚坐在將軍身畔的長背椅中——原是王將軍的愛妾錦夫人。
這錦夫人身穿黑綢,卻不見灰敗,偏襯得她姿容愈發妖嬈,坐下時露出黑細綢褲下小腳,套了雙綴著碾玉碎蝶的黑緞繡鞋,比手掌還小半截,不足一握。她微微側身,頸上肌膚圓潤細膩,竟比玉牙兒板還白。
此時王將軍撫摩著霧濛濛的鎏金虎盔,道:“鸞兒,你這番斷案,為何要請錦姬過來?”
王鸞稟道:“孩兒有一番道理,請父親靜候。”說著他轉而望向謝阿弱道:“昨日你要我請來的人,正是錦夫人。”
謝阿弱點點頭,向著這錦姬問道:“昨夜唱曲的,多半就是錦夫人了罷?”
那錦姬此時從襟裡取出一幅手絹模樣的小小方巾,精繡的單絲羅上透著她懷裡的玫瑰幽甜。她顧盼間朝將軍嫣然一笑,昏暗的廳裡宛若牡丹綻放,道:“將軍昨夜未曾歇在我處,我又唱曲給誰聽?姑娘想必聽錯了。”
謝阿弱見她否認,沒再多問,只是道:“既是與夫人無關,不知夫人可願稍坐會,聽個旁的案子?”
那錦夫人臉色從容,笑道:“但聽無妨。”
謝阿弱便道:“那請將王寶如、四鳳姑娘、還有花玉娘請進來罷。”
王護衛聽命將這三人請進偏廳來,三人皆立於堂下,謝阿弱緩緩道:“凡男屍與女屍在同一處發現,世論就要說是殉情,引來譏評謠傳,依我看來,當日的情形其實是兩宗人命案,而非一宗殉情案。而正因此等機緣巧合,兩宗案子絞纏在了一處,結成亂麻,才令人如墮霧中。”
鄧瓊兒聽得此言,眼眶一紅,道:“阿姊斷做不出紅杏出牆的事來。”
刀歌門門主鄧意形並王將軍都是沉默不語,謝阿弱道:
“且先說那具布店男屍,收斂官府,查無名姓,也無人來認領,只能推得是逋來南陵的外鄉人,既是如此,怎又會與鄧蘋兒姑娘事前有姦情,以至要雙雙殉情?
依我查驗這男屍,他雙手食指與大拇指皆有厚繭,他生前合該是位打算盤的帳房先生。既是帳房先生,多是攜財而來。若遭不測,恐怕是有人見財起意所致。不知花掌櫃以為如何?”
謝阿弱淡然看著那廳中立著的花玉娘,花玉娘與四鳳皆認出她是當日送布上門、縫做衣裳的謝姑娘,卻不料她還斷起案子來,花玉娘是塊辛辣老薑,看阿弱文秀,是而堆笑道:“謝姑娘說得很是,不過這人既無名無姓,又不知來南陵城尋誰的?誰又曉得他是遇著什麼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