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的朋友都忘乾淨,願意為我們唱一支‘有人
告訴我’嗎?散會後,可否在後臺‘接見’我們?圈圈裡的一群即刻”
他把紙條給我們傳觀,我低聲問:
“你要怎樣遞給他?”“我現在就送到後臺去。”
他送去了,我們都滿懷希望的等待著,片刻,他又溜了回來,懷冰問:“送到了嗎?”“他經理人接過去了。說等他到後臺就給他。”
每唱兩支曲子,柯夢南就要回到後臺去休息一會兒,當他再回到後臺的時候,我們都興奮極了,他將要看到我們的紙條了,他會怎樣?他會唱那支歌嗎?他總不至於把十年前的往事都遺忘了吧?他再度出場了,微微的彎了彎腰,他開始唱了起來,不是我們希望中的歌,接著,他再唱的,仍然不是。他的眼光有意無意的向後座掃了掃,沒有帶出絲毫的感情。怎麼回事?他沒有收到我們的紙條嗎?
散會了,他在成千成萬的掌聲中退入後臺,我們彼此注視著,說不出心頭是怎樣一種滋味,他仍舊沒有唱那一支歌。無事忙嘆了口氣,說:“他不是我們的柯夢南了。”
是的,他不是了。我們都有這種感覺,強烈而深切的感覺。祖望抬了抬眉毛。“不管怎樣,我們總要到後臺去吧!”
“或者,他的經理沒有把紙條交給他!”小俞說。
“別幫他解釋了,”小張滿臉的不耐煩:“他變了!他現在是名人了,是大人物了,咱們這些老朋友那裡還在他眼睛裡!別去惹人討厭了!”“好歹要去後臺看看!”紉蘭說:“假若他在後臺等我們呢!”我們去了,剛好趕上他在經理人的護持下,和那位伴奏小姐殺出歌迷的重圍,走出後臺的邊門,鑽進一輛黑色的轎車裡。車中,他那白髮蕭蕭的父親正在那兒等他。或者,那位父親要見到這位兒子也不容易吧!他是不是也等得和我們一樣長久?我們目送那輛車子走遠了,消失了,無影無痕了。大家在街邊站著,呆呆愣愣的,淋了一頭一臉的雨水,然後,小俞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好乾好澀:
“哈哈,好一個柯夢南,和當年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哼!”小張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們是自討沒趣!瞎熱心,瞎起勁!”“他被名利鎖住了,”祖望輕聲的說:“臺灣出了一個青年音樂家,而我們呢?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走吧!”穀風說:“我想,我們用不著再計劃什麼歡迎他的節目了。”是的,我們用不著了,那個和我們一起瘋,一起鬧,一起唱,一起玩,一起做夢的柯夢南早已消失了,這是另外一個,成了名的、有了地位的、不可一世的柯夢南!接連下來好幾天,報紙上全是柯夢南的名字,我們只在報章上看到他的訊息,參加宴會,和家庭團聚,演唱會,以及他一舉一動的照片,那位美麗的伴奏小姐始終跟在他身邊,於是,記者們好奇了:“史密斯小姐和你的私交如何?”
“我們是好朋友。”這是答覆。
就這麼簡單嗎?我倚著窗子,望著窗外迷濛的雨霧,我想念起何飛飛來了,強烈的想念她。何飛飛,何飛飛,何飛飛——我對著窗外低喚——我們當初都發狂一般的愛上的那個人是誰?如今又在何處?
一星期很快的過去了,柯夢南也結束了他一週的來臺訪問,他又要離去了。他走的那一天,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去送行。當然,他也用不著我們去送行,他有的是給他送行的人。可是,晚上,大家又不約而同的到我家來了。來談論這次的事件,來憑弔一段逝去的友誼。還是水孩兒來得最晚,帶著滿頭髮的雨珠,帶著滿身的雨水,帶著滿臉特殊的溫柔和激情,她手裡拿著一朵嬌豔欲滴的長莖紅玫瑰,站在房子中間說:“你們猜我到哪兒去了?”
“飛機場?”懷冰問。“不是,我到何飛飛的墓上去了。”她說,眼睛裡漾著一層水霧,亮晶晶的閃著光。“我在她的墓前發現了這個,”她舉著紅玫瑰:“大大的一束。”
“怎麼?”小俞問:“她家的人去過了?”
水孩兒搖了搖頭。“不,”她輕輕的說:“紅玫瑰代表的是愛情,是嗎?她家的人也不會帶這麼貴重的花去,何況連天下雨,墓邊泥地上的足跡非常清晰,那是一個孤獨的、男人的腳印,他去過了——柯夢南。”我們很安靜,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一剎那間,我們心頭都充滿了激動,充滿了說不出來的一種感情。幾百種思想在我腦際閃過,幾千種感觸在我心頭掠過,我舉頭向著窗外,淚水不由自主的升進了我的眼眶,可是,我想笑,很想笑……噢,是他嗎?是他嗎?我們的柯夢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