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是蝕骨如蛆的痛楚。
在流乾眼淚的酸澀裡,凌泣屈從她的悲痛,她前往望州。正如她以往悄無聲息的悲傷,她同樣不忍驚擾別人的快樂。
在馬不停蹄前往墓園的車窗外,夕陽死氣沉沉做最後掙扎,郊區景物如同一部發黃的老電影,徐徐放映。空寂偌大的墓園,墓碑如同被人排列放置的多米諾骨牌,整齊有序,迴圈盤旋。凌泣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往上爬,汗水浸溼她的頭髮,猶如雨後的樹葉粘在額前,溼黏的衣服也密不可分地趴在身上,空氣裡連一絲微風都沒有,彷彿冷眼旁觀俯瞰百態眾生。
一定是看錯了,凌泣以為她產生了幻覺。那隱忍的三道抬頭紋駁倒她的心存幻想——簡顥墨佇立在凌叔彥夫婦的墓前。每每與他相逢,往事就毫無徵兆地冒出來,好像持續燒開的水壺,終於在煎熬了六年後,達到沸點。
當初簡顥墨的一反常態,他的冷酷無情,凌泣不是不懷疑,因此她才步步追問分手原因。相較於那醜惡的事實,凌泣倒寧願一輩子沉浸在簡顥墨虛構的殘忍分手理由裡。謊言最終還是敗給了現實。人見人贊細心聰慧的凌泣,竟然那麼遲才洞悉事實真相。
在凌叔彥夫婦的墓碑前,凌泣與簡顥墨相對無語,各懷心事。在美好的曾經裡,凌泣暗自幻想過帶著簡顥墨祭拜父母,見證他們的愛情,那是在簡顥墨承諾用寶來迎娶她時。然而,簡顥墨用一句分手謊言戳破凌泣的幻想,如今,夢想成真,只不過夢想埋葬了他們的戀愛,他們的青春,他們的激情。
凌泣以為她與簡顥墨會唇槍舌戰,會刀光劍影,到最後她根本無力斥責對方。凌泣怎麼可能不憎恨簡家夫婦對自己父母生命的無情無視,但是身為兒子的簡顥墨呢?他是否也要接受凌泣的審判?冥冥之中四周響起大伯的話:“生人何必為逝者鳴不平呢,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伯就像先知,他洞悉事態發展。僅僅相隔數月,再次站在此處,這樣的禪語契合世事。
原來,冷酷的並不是簡顥墨,而是那段靜靜躺在歲月裡的歷史,它無情蒼白了所有感情,統一塗抹成黑白色。她與簡顥墨僅僅是跳樑小醜,偶爾成雙結對愉悅彼此愉悅大眾,最終都會成為歷史的匆匆過客。他們顯得那麼無措,那麼渺小。
時間在兩人間縱橫流淌,在這座她降生的城市裡,凌泣似乎將她的一生整(http://87book。com)理了一遍。她孜孜不倦想尋找答案,想得到時不可得,如今得到了,卻殘酷冷冽得叫人無力招架。時間啊,從不留給她選擇的機會。凌泣想追問宿命,想責問上蒼。
“命運放過了誰呢?只不過寬恕的人釋懷了,命運不能奈他何如。”大伯這樣教育凌泣。
凌泣何以重拾寬恕,她發現她做不到這樣的美德。凌泣如何操縱仇恨持續呢?她發現她無從入手,原本這就不是她的強項。憤恨一直在心裡不上不下,頂著胸腔。
凌泣有一秒鐘想過抓住簡顥墨,實現她報復簡家的武器。這一轉念,多麼可笑。她怎麼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呢?上天還存有一絲善意,簡父簡母在紀檢部門接受調查,法律的懲處終究要歸還他們身上。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凌泣這樣告慰自己的父母,願他們安息。
簡顥墨呢?凌泣哪裡會不知道愛意存放在他心裡隱藏,留得餘威不減當年。那又如何呢?簡顥墨不停以她的名義向孤兒基金會捐款,凌泣的身體裡流淌著他的血液,他們註定離不得又近不了。
是不能原諒他的父母,卻無法阻擋凌泣的善良。可以是非不分嗎?凌泣真真切切經歷過簡顥墨美好的年華,他留了凌泣一個美好的年代。凌泣至今沒有懷疑過他的溫暖和好意。她可以抹煞一切,徒留醜惡在心頭嗎?她不能這樣拿恨意束縛彼此。
夜色蒼茫中,凌泣聽到遠處寺廟的鐘聲,空空蕩蕩,又嗡嗡作響。心裡的天平總是不停掂量,孰輕孰重。凌泣俯下身子,她的雙手在黑漆漆的夜裡輕輕地撫摸著墓碑。冰涼而光滑的碑面,精心雕刻的花紋字型在凌泣指尖綻放,“永遠不要認為我們可以逃避,我們的每一步都決定著最後的結局,我們的腳正在走向我們自己選定的終點。”
這是母親最喜http://www。345wx。com歡的作者米蘭。昆德拉的話,大伯精心挑選出這一句當碑文墓誌銘。
今天選擇的路,決定著今後的走向。凌泣何去何從,她心裡的兩個回憶在互相糾結鬥爭。
“小七。”簡顥墨本能地跨出一步,緩緩而堅定地靠近凌泣。
月光下,凌泣發現他那額頭上有如迷宮般的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