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從心底直冒上來,完全無法控制。
她為什麼一看見他,就像看見毒蛇猛獸一樣,一溜煙地跑掉?他作了什麼?原來她這一陣子,真的是在躲他嗎?
他沉默地看著安置在桌上的玻璃球,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是哪裡作錯了。
他一直以為他和餘音是朋友,即使發現自己的感情有所不同,他也不覺得會有太大的差別──就算餘音跟他最後失敗了,他們一樣可以當朋友。
但是顯然,他錯了。這件事的結果,可能比他的想象,還要更復雜許多。
她──為什麼要跑?
他感覺到不安,第一次開始認真懷疑餘音對他的想法,是不是和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
會不會,其實她不喜歡他?
就像他們說的,餘音是社團──不,全校第一美女,功課好、行事自有條理,而他是那個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的前任社長,她似乎沒有什麼道理,一定要接受他的心意。
他為什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她會接受他嗎?
隨著這個問題真正浮現,他的胃開始往下沉,一種無以名狀的焦躁感不斷在腹部焚燒。
他害怕……失去餘音──這種說法似乎有些怪異,畢竟餘音不曾是他所有的,他們只是朋友而已。但是,他一直沒有確切、發自內心地體認過這一點。
他從來沒有真正在乎過、渴望過要擁有什麼東西,或者……任何人。
而沒有的人,自然不懂得什麼是害怕失去的感覺。他現在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不安。
原來,這就是恐懼。
原來,這才是愛情……
然後,明欣學姐的話在他的腦中響起,他終於發現自己缺少的那一塊東西,到底是什麼。
連人心──自己的心──都不瞭解的人,是沒有辦法真正看透命運的。
他可以清楚地解出命運的軌絡,精確地算出未來的終點,但是那些,只是命理規則的堆砌而已。
他其實不瞭解生命,不瞭解在生命中糾纏的各種感情,不瞭解這些感情如何豐富、影響、並改變生命的方向。
他不瞭解人。他連自己最基本的感情都不瞭解……
所以,儘管他們說他是社團裡有史以來最厲害的占卜天才,餘音卻才是那個真正能透視人心的鎮社魔女。
差別,只有一點,結果卻是完全不同。
而餘音……他喜歡餘音,餘音呢?
他又作過什麼,值得餘音對他有不一樣的想法?
他斂起了目光,陷入深沉的冥想。
推開深藍色的布簾,她將熱鬧的世界隔絕在外。
咬著嘴唇,努力鼓足勇氣。“書偉。”
回應她的,是外面隱約傳來的爭執聲音,帷幕裡的空氣,一片寂靜。
抬起眼,只看見空無一人的座位,她楞了一下。
他為什麼不在位置上?
皺起眉頭,她發現桌子上留了一張紙條,是他的筆跡:“餘音,六點,游泳池門口,請你過來。書偉。”
這是什麼意思?她怔忡地望著那張小小的紙條,不確定自己是覺得失望或是鬆了口氣,然後,她發現紙條的背面還寫了四個字……
“請問……這裡是占卜的地方嗎?”
回過頭,她習慣性地露出有點嚴肅的微笑,一邊走到占卜桌後面。“嗯,同學,你想算命嗎?請坐。”
走進來的女孩遲疑地點點頭,坐到了位置上。“我想問……”
黑衣魔女收斂了心神,專心聆聽眼前人的困擾,渾然未覺自己的長睫毛上,還隱約沾著未乾的淚珠。
十二月,夜晚提前就座。太陽西沉的同時,月亮掛上林梢。
幾乎是滿月了。
換掉白天的魔女裝束,她準時來到約定的地點。學校游泳池的前面,有一塊數十坪大的草皮,一旁蓋了一座供人休憩之用的水泥涼亭。
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剛好遠離來到憩賢樓用餐的人潮。
伸手拉開背後的馬尾,子夜般的長髮流洩下來,她推一下眼鏡,安靜地凝望天空的銀月,遙想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晚上,一邊等待那個人的出現。
不遠處,有人聲騷動。六點鐘,游泳池已經關閉了,夜風帶來水的記憶,冰涼的氣息沁透心底。
“餘音。”
她沒有回頭,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繼續抬頭望著那輪將近圓滿的月亮,輕聲開口:“書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