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分明地看到蕭然的江湖氣與黯然的世俗氣。明榮辱,知進退,便是江湖的規則。
江湖於深謀遠慮的張良而言,其實是他遠離俗世風雨的一方淨土。他知道江湖與江山雖然有合流,但最終還是要疏離。當即則即,當遠則遠,有浮雲之心的張良註定是歷史上空一片從容來去的遊雲。
那時候刺客已經神龍見首不見尾,俠客正在明月如水寂寞如水的天涯,於是來自江湖的只有峨冠博帶發如霜雪的隱士。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俠客是江湖的主流,刺客是江湖的異類,而隱士則是江湖的風向標。隱士出,則江湖靜;隱士藏,則江山亂。
大亂之時,需要的是江湖俠士;大治之時,需要的是隱士。同是來自於江湖,然而命運和結局截然不同。
商山四皓悠悠閒閒的出現在漢劉邦的面前,竟讓這個無賴出身的高帝發出羽翼已成的嘆息,大漢帝國的走向在冥冥中發生了驚險的變化。在這裡,隱士的作用發揮到淋漓盡致。
江湖的力量再度迸發,並以驚鴻的姿態改寫了江山的主宰。劉邦不得不放棄了戚妃的柔情萬種,放下了愛子如意的玲瓏剔透,將江山的主宰權柄交給了老實闇弱的兒子劉盈,以至於大漢帝國為一個女人把玩了許久。
歷史的成敗,如此荒謬的在飄自江湖的剪剪微風中畫上了句點。讓後來的讀書人不得不發出一聲浩嘆。
商山四皓決定了大漢帝國的權力交接,在這背後是已經隱身的張良先生莫測高深的目光。張良悠悠一笑,自己的傳奇一生也走進了暮色蒼茫中。
暮色蒼茫,古長安的城牆漸漸隱去。歲月的卷軸不疾不徐地向著更遠處展開。
五
問鼎江山,玩的是政治。闖蕩江湖,玩的是瀟灑。所以,江山讓真性情走開,江湖卻是性情中人的遊樂場。大碗酒大塊肉,快意恩仇,講義氣重然諾,劍膽琴心,只有江湖才能包容。
浪漫是與政治冰火不同爐的。江山美人,看似絢爛多姿,實則是兇險異常。為博佳人一笑,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浪漫得無以復加,所以走上了喪鐘勁鳴的風雨不歸路。古來帝王雖然也有多情種,但是這些人的作為便一塌糊塗。
夢永遠不屬於江山,只屬於江湖。千秋江湖夢,讓我們這個國度溫文卻不失浪漫,敦厚卻不失瀟灑。
青年時節,是個多夢的時節。在多夢的時節,我做了一件至今不悔的事。那就是讀書。實事求是講,雖然至今不悔,卻是當時很無奈的事。箇中況味,不是年少多金、瀟灑俊逸的人所能夠知道的。
讀書的人註定很寂寞,書中其實並沒有黃金屋,也沒有顏如玉。美人如玉劍如虹,那是別人的浪漫,而我卻在故紙堆裡悽悽惶惶地尋找著思接千載魂遊八荒的夢。三國演義是很純粹的江山的書,水滸傳則是半部江湖半部江山的書。
三國演義是冷如冰雪的,唯一讓人怦然心動的只有年少周郎沉沉醉後舞劍高歌,而這怦然心動的背後卻隱藏著讓人心悸不已的詭詐和陰謀。蔣幹盜書,是以兩顆血淋淋的人頭為代價的,更是以八十三萬曹操大軍檣櫓灰飛煙滅為結局的。
與三國演義相對照,水滸傳當然沒有年少周郎這樣既雄才偉略又風神飄逸的人物,但是卻在前半部給了我們豪情天縱的一壺熱酒。水滸傳裡的人物也許還稱不上俠客,水泊梁山那些舞刀弄槍擠在忠義堂前的男人們最多是江湖好漢。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悠然神往之,擊節稱歎之。
現今八百里水泊是否還有那獵獵的草莽氣,是否還有那耿耿的刀劍影,是否還有那沉沉的壯士歌?
讀水滸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絕對沒有三國那種厚重的歷史感,更沒有三國那種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滄桑。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再翻開水滸傳了,但這並不影響我那些關於酒關於江湖的記憶。煌煌一部水滸傳,所喜歡的人物不過兩個而已,一個是由拱衛廟堂的八十萬禁軍教頭轉型為江湖豪客的林沖,一個是具有遊俠氣息的魯智深。這兩個人都是從江山轉而投身江湖,雖然遭際不盡相同。
林沖是個悲情英雄,風雪夜,滄州道,身後大火照天,前路大雪莽莽,一杆長槍挑盡了恩仇,卻挑不盡命運的蒼冷。萬夫不當之勇,終究敵不過世道的不平,江湖,除了江湖他無路可走。江山的根基敗壞,江湖的風雲就如沸水般激盪起來。
由江山走進江湖,不是命運的選擇,而是歷史的週期規律。由此,江山與江湖的互動便蕩起了鼓角的聲音,披上了鐵血的徵袍。
中國讀書人堅守著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