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艘大船,船上與岸邊無數人正在揮手,問:“什麼電影?”
“還是《泰坦尼克號》。去年買了碟回來,我放過兩次,都是隻看了前面的半個小時,想到最後這船會沉沒,大部分人都會死掉,就很難過,再也看不下去了。今天我大概不會更難過了,想看完這部電影。”
去年春天這部電影熱映時,高翔與孫若迪在電影院裡不歡而散,也再沒看過,他點了點頭,陪左思安坐下。她蜷縮在沙發上,將一床羊毛毯子搭到身上,按遙控器,從頭開始放起。
“你爸爸決定繼續留在阿里?”
“是的,他在電話裡說那裡需要他,請我理解。我說,我全都理解了,可以,沒關係。媽媽也跟我談了,她說她不希望我因此記恨她,我說,沒關係,我不會,我已經很感激她對我的照顧了。”
這當然不是沒關係的口氣,不過誰又能要求她給出別的回答。高翔摸摸她的頭髮:“小安,人長大的標誌之一就是發現父母再不是自己的全部世界。”
“可是我並不想要越來越大的世界。”
“這一天早晚會來,你不能太固執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靠過來,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定定看著他:“有一天你也會放棄我,對不對?”
高翔怔住,她的面孔離他如此之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一雙黑亮瞳孔的深處,他的呼吸有一個短暫的紊亂,彷彿意外迫近的不僅是她,還有某種陌生氣息——危險,卻帶著難以言表的甜蜜和誘惑。他定一定神:“你會長大,將來不再像現在這樣需要我。”
她嘴角上挑,笑了,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笑意:“聽起來長大真好,可以不再需要任何人了。”
“不,小安。我不是這個意思。”面對這個過於敏感的少女,他無從解釋,只能認真地說,“你認為我為什麼明知道你媽媽反對還是要來看你?我很惦記你。可是你媽媽說的有一點我是同意的。我是成年人,你還太小,如果我讓你養成依賴我的習慣,相當於是在佔你的便宜。”
“我有什麼便宜好讓你佔?是一直讓你擔心,還是一直不斷的那些麻煩?”她的笑裡帶上一點兒自嘲,“你是對的,離我遠點兒,對你更好一些。”
她正準備退回去,他拉住她,讓她靠在自己肩頭,同時將毛毯拖過來蓋住她,簡單地說:“等你長大到足夠大,我們再來決定什麼距離是合適的。現在別胡思亂想,好好看電影。”
客廳內開著電熱油汀,散發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暖意,搭在腿上的羊毛毯有繁複的花紋和溫暖的質地;被關在門外的是南方城市溼冷的冬天,天空呈現一成不變的鉛灰色,灰濛濛的光線讓時間的流逝接近靜止,細碎的雪花一陣陣飄灑,漫無止境,漫無盡頭。
電視螢幕上,載有2200餘名乘客與船員的豪華遊輪頭一次出海,駛向不為他們所知的冰山;簡單的行囊內揹著全部家當去投奔新大陸的窮人與帶著管家、僕人出行的鋼鐵大王、貴族登上了同一條船,突然的邂逅、著名的船頭相擁迎風而立、盛筵華服、縱情歌舞……海面風平浪靜,離死亡看似還很遙遠,可是左思安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止也止不住。
高翔想,處於痛苦之中,看這樣一部龐大而著名的悲劇,恐怕不能轉移鬱結的情緒,倒只會增加悲傷。他伸手將她摟住,正要說話,她突然轉過頭低起臉來,他的嘴唇貼到了她的面孔上,溫熱,溼漉漉的,他的大腦有一個無法確定時間的空白,也許只是短短一瞬而已,隨即發現,她的手摟住他的脖子,而他在吻她。她的身體脆弱而溫軟,呼吸有著如蜜糖一般的氣息,他嗅到了她頭髮上清淡的梔子花味道,品嚐到了淚水的微咸和屬於少女的芬芳。
門突然被開啟,一身風塵的左學軍提著行李箱正在門口。他一臉驚愕,視線定格在沙發上的兩個人身上,猛地扔下箱子,暴怒地叫道:“放開她!”同時衝過來抓起高翔,一拳揮在他臉上。
高翔退後一步才站定,左學軍趕上來抓住他的衣領要繼續動手。
這時左思安尖聲叫:“住手!”
左學軍厲聲問:“他是不是在……欺負你?”
“按你的想法,誰都會來欺負我,我可能引來的就只有欺負,對嗎?”
她的眼圈仍舊是紅的,可是她的神情與聲音都十分平靜,彷彿父親天天回家,而她只是與同學在看電視,沒有任何不妥之處。左學軍似乎一下呆住,他的視線落到女兒身上。她穿著杏黃色的高領毛衣,紅色的傢俱棉服,烏黑的頭髮披在肩頭,面孔微微揚起,亭亭玉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