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並沒有什麼新鮮,但是古籍中做了一個比喻,”素燕解釋說,“正如一個國家,肇建之初,萬事萬物欣欣向榮,所有汙穢、醜惡,都暫時被隱藏起來了。但這些汙穢和醜惡,並非就此消亡,它們在社會的深處逐漸積累,最後終於爆發——就象一個國家由盛轉衰一樣。畏朝滅亡,鴻王應運而生,從戰亂中締造出新的威王朝來,而天地之劫,也會有亡而再生的執行者,服庸將其記載為魔……”
說到這裡,素燕伸出長長的指甲,在地上寫了一個奇怪的字:“這個‘魔’字,取音於‘末’,末世所生,是之為魔。奴人認為,劫數來到,魔從汙穢中出生,掃蕩同樣汙穢的世界,將一切歸於虛無。大致內容,就這些了。”
我突然想到夢中那對暗紅色的瞳仁,難道,那就是魔嗎?“那麼,鴻王也就是世間的魔了。”想到這裡,我竟然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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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對於不知何時就會到來的大劫,對於滅亡一切的魔,並不感到恐懼,卻只感到好奇。雖然人類總是對無知的事物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但當了解到自己完全無力影響和改變這種事物——連仙人和上人也辦不到啊——的時候,心情卻會變得坦然起來,可以以近似於旁觀者的角度來跟隨事物的發展。現在,在內心深處,我反而有些期盼大劫的到來,雖然知道自己無法看清其全貌,雖然知道自己無法從管窺蠡測中得知大劫的真相,卻仍然執著地希望它儘快到來。有時候,我甚至會害怕,如果自己在有生之年無法遭遇大劫,將是多麼令人遺憾的事情啊。
還有那些大劫的線索,四方的神器,中央的有圭,它們究竟所從何來?是天然所生,還是有目的地被創造出來的?將其合而為一,真的可以完成那所謂的“大化之珠”嗎?大化之珠的完成,究竟對大劫有何影響?上人之王蒙沌認為它將能阻止大劫,而魔——如果那對暗紅色的眼睛真的是魔的話——卻認為它反而將促使大劫的產生。究竟誰才是對的?
是蒙沌真的過於天真嗎?還是魔在欺騙自己,或者魔本身也無法領悟到真正的大道?甚至,上人之王和魔全都不窺全豹,只抓住了大道的一點影子?那麼,誰真正能明瞭大道?至人嗎?至人又何在?
帶著心中的無窮疑問,我告別素燕,離開了沌山。鍾宕、徹輔他們,已經在山下等了我很久了,我們會合以後,就動身往東南方向前進。聽說我要前往大荒之野,家臣們都嚇了一大跳,徹輔卻興高采烈地說:“往大荒之野去,一定會經過我們徹邑,就讓弟子一盡地主之誼吧。”
徹邑在潼水以北,是天子的一塊飛地,廣不過三十里。才到徹邑近郊,就看到大批流亡的人群,個個面黃肌瘦,臉有菜色。詢問後才知道,今年秋天,“南伯”翰國派兵前來,割盡了徹邑的糧食,現在城中正在鬧饑荒呢。
“竟敢割天子之麥,”徹輔大為惱火,“這是什麼世道呀!生命遭蹂躪,尊嚴被踐踏,禮儀象稻草般被扔在陰溝裡——這真是末世啊!”末世,魔即將誕生或者已經誕生了的末世嗎?
我勸慰他:“從來有生就有滅,有生長就有衰亡,威王朝已經延續了整整一千兩百年,大概如同人到暮年,剩餘的時間不多了吧。生在這種亂世,的確是一個悲劇,但生命是無法改變的,可以順應,可以反抗,不必要捶胸頓足,怨天尤人吧。”
徹輔搖頭嘆息:“師父所言有理。很抱歉,不能再往徹邑去了。我怕咱們不但得不著補給,自己的存糧反而會被迫分給饑民。請師父另定目標吧。”
“我的目標是東南的大荒之野呀,”我笑著對徹輔說,“咱們繞過徹邑,先往潼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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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水是人類的母親,發源於西北,蜿蜒到東南,注入大海,全長三千四百餘里。才到潼水北岸,先看到許多士兵封鎖了渡口,嚴密盤查過往行人——看旗號,那是翰國的軍隊。
鍾宕前往打聽訊息,回來稟報說:“原來今年翰國大旱,收成不好,所以派兵渡過潼水來,搶割他國的麥子——不獨割了天子之麥。結果鬧得潼水以北,數百里的饑荒,無數饑民渡河涌入翰國,搶掠時有發生。翰君這才派兵守住渡口,阻攔這些流民。”
“這可以稱之為‘報’吧,”我笑著對徹輔說,“自種惡因,自然被還報以惡果。本來想將幸福建築在他人痛苦的基礎上,結果自己和他人一樣遭逢災禍。照這樣看起來,翰國的狀況並不比徹邑要好,你也可以消氣了吧。”
本來只是隨口說說,安慰一下徹輔,他聽了我的話,卻若有所悟:“師父所言,確是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