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皇子或公主的封號,所蘊含的深意遠不止這麼簡單,這個封號或者說是封地,距離京畿的遠近,明確地表達出皇帝的喜疏。也就是說,距離京畿越近。越得皇帝喜愛。劉瑩被封在萬年,大漢之西京,可想而知其受寵程度。
望著最心愛的女兒如花嬌顏,靈帝劉宏最後一句話就是:“今歲,我的萬年也將及笄……阿翁最後能做的事,便是為你起一字……便叫……便叫……離……”
漢代女子及笄,必由父親或長兄起一字,有字即可出嫁,無字尚待閨中。靈帝劉宏所賜的這個“離”字,包含著無盡的不捨與無奈。
劉螢淚如雨下。伏榻悲慟。
這便是“離姬”這個名字的由來。
是夜,東漢第十二任皇帝劉宏,薨,死後諡號“孝靈”。漢代所有皇帝,諡號都有個“孝”字,這是個官方定製,自不須多言。而“靈”在諡法中解釋為“亂而不損曰靈”;意思就是國家有動亂而無法制止;還是挺適合他的。
只不過,靈帝萬萬沒料到,在他死後不到兩個月。大將軍何進引狼入室,東漢的終結者董卓入京。廢少帝、立獻帝、之後更逼死少帝、毒殺太后,穢亂後宮,將整個大漢拖入無底深淵……
……
中平六年五月二十二。夜,雒陽皇城北宮西側濯龍園側門,悄然駛來一輛輜車——這是一種雙曲轅駕單馬的帶篷車,適於長途旅行乘坐。既可載行李,夜間又可臥息車中,為漢代專供貴族婦女乘坐、極為舒適而又裝飾華麗的高階馬車。
月色晦暗。輪彀嘎吱,御手與傍車的護衛俱沉默不語。輜車停下之後,御手緊張左右張望,確認無事,方輕輕跳下車,上前輕叩門扉。而那身量瘦長的護衛則按劍警戒。
少傾,門扉開啟,一線光亮洩出,照在御手臉上——蒼頭灰髯、滿面皺褶,透著一股子敦厚實誠,正是離姬的老僕梁恩。
開門的是一個宮裝韶齡少女,見梁恩欲開口,忙豎指於唇,輕噓一聲,向後指了指。梁恩順著少女纖細的手指望去,正見十數步外,一個頭戴帷帽、周身籠罩於輕紗的窈窕倩影。而與那倩影相對的,竟是一個頭頂綵鳳花冠,一襲金絲百鳥朝鳳深衣,兩袖銀線雲紋滾邊,長裾曳地的華麗宮裝少女。
梁恩嘴巴張大——這是公主的衣飾啊,而這少女卻不是他所熟知的公主,而是公主的兩名侍婢之一。侍婢穿著公主的衣裳,莫非……梁恩似是明白了什麼,輕輕吐出一口氣,悲憫地望了那少女一眼。
此刻,這位“公主”深深拜於帷帽少女身前,清淚雙垂,悲泣不已:“雲娘再不能侍奉公主了……公主,一路保重。”
帷帽少女玉掌輕按雲娘雙肩,哽咽難言。
梁恩低喚道:“公主,輜車來了,趁上西門守衛尚未交接,趕緊走吧,遲恐生變。”
帷帽少女沒有回頭,只是輕聲道:“雲娘,你與輕羅一定要堅持住,董賊倒行逆施,終有果報。到那時,我一定會回來接你們。”
兩名宮女強忍悲痛,伏叩於地,恭送公主上車,直到輜車嘎吱吱遠去,二女才互抱一起,哀聲悲泣。
同一時刻,北宮桐宮公主寢殿九曲長廓下,一個朱衣紫袍,滿面橫肉,身軀胖大,氣度威嚴的男子,在一群宮衛的簇擁下,挺胸腆肚,正向桐宮湧來。
空寂的宮殿上空,一個顫巍巍的尖聲遠遠盪開:“眉侯、太尉、相國董卓,向公主殿下請安——”
長巷裡的輜車彷彿一震,窗格支起,探出一張蒼白絕豔的面龐,一雙黑潭似地瞳子,蘊滿著深深地哀傷……
……
初平元年,三月,幽州代郡恆山腳下,一輛華麗的輜車篷頂及廂板上插滿箭矢,灰髮蒼蒼的御手梁恩拚命抽打著雄健的白馬,白馬渾身汗津津,嘴噴白沫,四蹄如飛。輜車飛馳在崎嶇不平的穀道上,輪彀不時磕碰到突起的石塊或硬泥而高高彈起,又重重落下。車廂咣咣劇震中,不時傳出少女的尖叫。
而在輜車後方三十餘丈外,是上百南匈奴騎兵,呼喝之聲不絕於耳,一邊放蹄狂追,一邊不斷放箭。
輜車的輪軸已發出不堪重負的異響,梁恩滿頭大汗,心急如焚。長鞭如雨而落,抽得馬臀皮開肉綻——儘管他也知道這樣做無異於飲鳩止渴,但他別無選擇……
這時一直揮劍撥打亂箭的侍衛忽然勒馬,對車廂朗聲道:“公主,王越不能再護鸞駕了,望公主早日尋到劉使君,結束苦難之旅。”
侍衛王越說罷,在馬上重重頓首,隨後撥馬迎向匈奴人。一騎如風,劍出如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