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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烈日灼人,塢壁崗哨早已受不了這足以將人曬乾的熱度,全躲進哨樓裡死活不肯出來。反正這又不是縣城,不過是糜家在呂縣以南最大一座塢壁,裡面除了一部分還沒來得及運走的存糧及護衛家眷,再無其餘。而曹軍自重據彭城,進而派兵佔領泗水以北的呂縣之後,一直未對河對岸的糜氏塢壁有所動作。
糜氏塢壁護衛及眷屬心下都明瞭,這是因為沿河五個塢壁裡駐紮著一支步騎軍,這支軍隊的首領,就是那個有“遼東天駒”之稱的馬悍。曹軍正是懾於此人之威,加上雙方互有默契,這才得以有目前相安無事的局面。
哨樓裡幾個守衛光著膀子,頭頂荷葉,邊將盆裡的水撩到身上降溫邊閒聊。
“嘖嘖,這天旱得……那秧苗都可以引火了。”
“唉!今歲的收成鐵定糟糕。我聽管農事的王翁說,就算明日立即下雨,也要減產五、六成。若是一直旱下去,顆粒無收都有可能。”
“看來有不少人要賣兒賣女了……”
“別操那份閒心了,咱們算是好運。糜氏糧倉徐州第一,就算旱個三年兩載,也有祿米發下來,用不著你賣女兒。”
這時哨樓門前出現兩個褐色衣服被汗水打溼成黑色,但依然整齊精神的巡衛,背弓胯刀持矛,冷冷盯住屋裡幾個守衛。其中一人淡淡道:“這祿米也不是那麼好拿的,如果把哨樓當澡堂子的話,我想你們很快就要賣兒賣女了。”
大熱的天,幾個糜氏守衛竟出了一腦門白毛汗。連連賠罪告饒,請求寬宏大量,再不敢犯。
兩個巡衛用針扎似地眼光上下掃了幾個牛高馬大,卻驚如鵪鶉的守衛幾眼,輕蔑一笑:“如果在草原上似你們這般模樣,只怕身上插滿箭矢,猶不知箭是從哪裡射來的。”
望著哨衛離去的背影,幾個糜氏守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模樣粗豪的漢子呸了一口:“北人到咱們這中原之地吹什麼。你們騎射再強,還不是得乘船過來?在水上,爺們可不憷你。”
另一人也憤憤嚷道:“就是,這烤肉天。誰會出來搞事?整日裡窮緊張……我於三把話撂在這裡,今日若有敵情,爺願全身披掛整齊,在崗子頂上曬一炷香……”
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騎黃塵赫然入目。那兩個尚未走遠的白狼悍騎哨衛立即分開:一人衝上哨樓頂層的警鼓之處;一人則快速摘弓取箭,引弦對準來騎。
而哨樓裡那幾個半裸的守衛則手忙腳亂穿衣。包括那方才賭咒發誓的那位,彷彿也把自家剛說過的話全當放屁了,而所有的同夥都顧不得取笑他——真要出了什麼事,那是丟飯碗的大禍,可別真應了別人說的,要賣兒賣女……
不一會,來騎馳近城壕處,馬上騎士在吊橋下倉皇仰首大叫:“我是西合塢壁丁組守護隊隊率黃立,曹軍襲倉!曹軍襲倉!”
隨著這一聲尖厲的叫喊,持續了一個多月的平靜局面,終於被打破。
西合塢壁,在西面二十里之外,那裡有一支馬悍安排的五十人的下邳僕從軍協防小隊,這支小隊的隊官,就是黃立。此刻,這位下邳軍隊率面色赤紅,大汗淋漓,戎衣破爛,身上還有橫一道豎一道的傷痕,正跪在馬悍與左元面前,驚怒悲憤傾訴事情經過。
“今日辰時,有一群逃難庶民來到塢壁下,請求入內暫避。塢壁主事嚴通心生憐憫,便下令開門……”
“等等!”馬悍聽出不對,劍眉擰起,“無論是塢壁以往所定之規,還是本都尉在之後頒佈的嚴令,其中都有不得擅自開門接納不明身份者的規定。你們為何明知故犯?”
黃立抹了一把汗——這回不是熱的,而是嚇的,喃喃道:“是嚴通的主意……”
馬悍冷然逼視著黃立:“本都尉不管是誰的主意,你是協防副守,就要擔同責。不過眼下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但你若有所隱瞞,休怪本都尉以臨陣逃脫之罪將你斬殺!”
“是,是。”黃立汗出如瀑,卻不敢擦拭,戰戰兢兢道,“嚴通的確問過卑職,卑職也是同意了。”
“為什麼!”這次是左元憋著怒氣,惡狠狠地壓低聲怒吼。
黃立垂下頭,吶吶道:“裡面有很多婦人……”
馬悍冷笑連連:“‘她們’當然不是婦人,而是曹軍是化裝的。對吧?”
黃立擠出一絲諂笑:“都尉明見萬里……”
馬悍冷笑打斷:“萬里?為何不說明見二十里,嗯!嘿嘿,能想出這麼一個美人計的曹軍將領,看來也非等閒之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