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姜黎斬釘截鐵道,緩了一口氣,又說:“我現在的地位是螻蟻都不如,可我終歸是個人。這些日子下來,我越發想得明白。我不能安安心心苟且餘生,不能只為沈翼亦或說某個男人活一輩子,即便我心裡有他。我姜黎,要為我自己活一輩子,為我的姓氏活一輩子。你知道的,我不叫阿離。”
阿香突然不知道該再說什麼,這話聽起來有些深奧拗口,她有些聽不明白。可她知道大約這是姜黎最後的尊嚴,不可能放下的尊嚴。她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不知內情,勸說起來也便不著要害,有些隔靴搔癢,甚而可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她把手從姜黎的被窩裡縮回來,小聲又說一句:“你哪一日想說出心底的事,便跟我說。你知道的,我阿香嘴巴嚴。”
姜黎應聲“嗯”,便沒有再多的話要說。她和阿香都知道,回去京城後的日子會如何誰都猜不準確切的樣子。姜黎也知道,她心裡即便日日揣著家裡的事情不敢忘,在回京城後也不一定就會有結果。她身份所限,能力更是有限,前途迷迷濛霧,渺渺茫茫,實在看不清真切的樣子。她唯一能做的,大約就是盡己所能,不負此生,問心無愧而已。
而她不想把這一切轉嫁給沈翼,不是不敢交付自己,只是不想沈翼因為自己再耗費他的人生。沈翼這會兒已經算幫了她,她不想再成為沈翼的包袱,不想成為他的累贅,沈翼也沒有責任與義務為她承受這麼多。她可以伺候他,以一個營妓的身份,不擾亂他該有的生活。
她瞧著帳頂烏黑的夜色,默默地想,假使有那麼一天姜家得可平反,兩人地位再復平等,到那時,自己方才能大大方方地跟沈翼說一句,“沈將軍,阿黎這一生,可就託付給你了。”
可會有那時麼?即便有了那時,大約也沒有能聽她說這話的沈翼了。
姜黎閉上眼,心裡很是平靜。帳裡還是有密密的私語聲,阿香卻不再說話。夜已經很深,無人有睡意。密語到凌晨,天色初亮的時候起床,這一天,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
這秋日裡,風捲黃葉,到處都是殘敗的景象。女人們準備回京城的事情,攆著時間做些冬衣鞋襪。就怕到了路上,沒有時間再忙,到時沒有備好的衣裳穿。軍中的將士們也要,都是要忙活些日子的事情。
做起來疲勞,有些女人又染了風寒,便在這時節上病起來。姜黎仗著沈翼,去軍醫那處要些藥來,煎了給她們吃上,卻也不見好。等到十月末朝中下來指示,說兩邊已是談和,婚禮已成,讓軍隊撤回京城,那幾個女人已經病得下不來床了。
原本是高興的事情,這會兒卻因這幾個人的病讓人臉上顯不出高興來。眼見著就要到啟程的回京的時候,病卻不見好,也讓人著急起來。可著急也沒有法子,大約就是命裡沒這好兒。這是最無奈的事情,眼見著要熬出頭了,卻垮了身子。
姜黎這會兒也無有悲痛,極盡所能挽回不了的事情,看得多了透了淡了,就沒什麼感覺了。得知翠娥死去和看著衛楚楚死掉的時候,她心裡針扎般的難受。這會兒已不難受,只覺悲涼。人都是要死的,不是死在這裡,就是死在那裡。她們這些人,死得就更輕鬆些,從來都是別人眼裡最不值提的事情。
在這些病了的女人裡,還有個與蘇煙絡相親的安怡。平平順順安安分分地活到這時候,卻沒躲過最後一劫。這便弄得蘇煙絡也哭起來,大約是這悽苦之地的和善人心尤顯得寶貴罷,一直以來,都是安怡默默幫她最多。人心都是肉長的,豈有看不到誰對自己好的道理?
這樣沉鬱的氣氛在帳裡一直飄到啟程的前一日,那幾個女人還是病怏怏躺著。偶或也能自己起來,做些雜事兒,橫豎是不中用了。大約就這麼好好長養些日子,也是能好的。但是,沒有這樣的條件給她們。
在啟程日的前一天傍晚,姜黎和阿香弄了些黃紙,去北面小山看翠娥和衛楚楚。她們兩個原本是帳裡最渴望回京城的,卻都沒等到這一日。這會兒姜黎和阿香也不說這訊息,只說:“我們要走了,以後就不能來看你們了。你們在地下要好好兒的,別苛待自己。”
看過翠娥和衛楚楚,還有其他的,阿香有的還記著名字,有的已經忘了,姜黎不認識,但也都在她們墳前給燒了些黃紙過去。原本帳裡也不是隻有三十二個人,陸陸續續死了許多,到如今只剩下這些。阿香一面燒紙,一面嘴裡說些悼念的話,卻沒有任何傷情可言。於她們這些人而言,有時候死了,比活著自在。
而小山東面山腳下,還有秦泰的衣冠冢。自從那次事件後,姜黎昏了幾日,醒來就沒有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