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有許多話說,一時停不下嘴來,問沈翼這個問沈翼那個。沈翼興致卻不高,回答得敷衍,不一會兒下來就掃了桌上的喜樂氣氛。
沈煦也覺出了尷尬,自拍他的肩,打圓場說:“有半年不見了,這是什麼樣子,爹孃該不高興了。”
沈翼斂目,到底是沒忍住,忽抬起頭來看向沈夫人,用質問的口吻說:“娘讓大嫂去公主府說了什麼?”
這一句話出來,桌子上原本微冷的氣氛便徹底冷了下來。沈夫人嘴角本來還有些笑意,聽完這話的瞬間笑意全無,面上浮起惱色。她也看著沈翼,這一瞬間,只覺得心寒。他出去辦事半年多的時間,回來了與父母大哥沒有歡喜的樣子,竟然上來就質問她這話。所以心裡心心念唸的,只有那個女人?不管是親爹還是親孃,還是大哥,都比不上那個女人?現在怎麼,要因為那個女人忤逆不孝了?
沈夫人與沈翼眼神對峙,沈老爺和沈煦也在沈翼問完這話後頓住了,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桌上冷場片刻,沈夫人便開了口回沈翼的話,字字清楚,“讓她死了進我沈家的心!”
沈翼的眸子黑下去,臉色也暗沉到極點。沈煦這會兒回過神來,忙伸手去拍沈翼的肩,打圓場地呵斥沈翼,“怎麼跟娘說話呢?怎麼,還想造反不成?”
沈老爺這時候自然也是維護沈夫人的,跟著說他,“跟你娘好好說話。”
若不是孝道壓著,沈翼怕是早把面前的這張桌子都掀了。他從來都不是個死木的人,自覺沒有愧對自己的父母,對他們從來也沒有不孝過。可就是姜黎這件事,不管怎麼委曲求全,始終都沒辦法讓沈夫人接受。現在她更是親手摻合,直接拆散了他們兩個人。他一想到夜裡姜黎跟他說的那些話,就覺得心裡有刀子在扎。那種無奈,那種喘息都能感覺到的心痛,幾乎讓他發狂。他接受不了,沒辦法按她的意思去娶個自己面都沒見過的女人,更不可能給她生下孫子來。一想到後半生要與姜黎同城陌路,或許還要看她嫁給別人,就覺得生不如死。
他沒辦法好好說話,盯著沈夫人的眼睛又說了句:“您這是在逼我死。”
話是越說越重的,帶著賭氣憤怒,往沒有餘地的方向上說。沈夫人這會兒眼眶都紅了,養這麼大的兩個兒子,哪個對她這樣忤逆過?她當下的心情自然不是覺得沈翼有多痛苦,而是沈翼因為一個她不喜歡的女人對她這個親生母親這般,心裡滿滿都是心寒。
她看著沈翼,突然凝足氣息出聲,“因為那個女人,你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你還要陷多深?那個女人幾次三番差點要了你的命,你為什麼醒不過來?現在因為她,要忤逆犯上了是麼?!”
“不敢。”沈翼眼眶這會兒也是紅的,裡面有水意,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很重,“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因為她,是您逼的。”
沈老爺看他越來越放肆,忽抬腿踹了他一腳,斥他,“混賬!把眼睛擦亮了再說話!這是生你養你的親孃!”
沈翼被他踹了也紋絲不動,突然情緒極重地說:“是我親孃,就該知道我想要什麼!我不是傀儡,我有心!”說著眼淚掉出眼角,從鼻翼邊滑下來,滲進唇縫間。心裡的委屈漫起來,情緒臨近崩潰,他便把所有想發洩的話都收了回去,站起身子大步離開了上房。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一個經歷過數回生死,在血泊裡滾過無數次的男人,流淚了。而在這個家裡,沒有一個人能體會他的心情。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想不清楚頭尾,好像就那麼突然的一瞬間,他被全世界都遺棄了。
沈翼像被抽了靈魂的木偶人,去宮裡給老皇帝覆命,去東郊看看軍隊的訓練情況,而後呆在軍營裡不出來。到了晚上,終於還是沒忍住,趁夜去公主府,卻被守後門的家丁拒之門外,說公主吩咐了不放他入府。然後他便在府外最昏暗的地方站著不走,寒風吹得他渾身僵冷,涼透心扉。
之後的好幾個晚上,都是如此。沈翼不回家,卻夜夜來公主府,在外頭的寒風裡站著。姜黎知道他在外頭,根本睡不著。睡不著,她便整夜地抄佛經,抄到手拿筆開始發抖也不停下。
如意看她這樣,自己也跟著難受,便會悄悄去門外偷看。起先兩晚她都沒說什麼,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便對姜黎說:“要凍出毛病來了,阿離姐姐,你去給將軍送個手爐吧。”
聽如意說完這話的時候,姜黎筆下寫出來的字都是頓點,已經抖得不成樣子。她卻不出去,只跟如意說:“你送去吧。”
如意小聲,“他想見的人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