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蘭很想衝進去看看自己的娘,可是她忍住了。她知道,只要自己一現身,定會有人將她抱走,那時候她更看不到自己的娘了。
雪蘭小小的身子一閃,躲進了外間的珠簾子後面。珠簾子隔開了一間似書房的小間,雪蘭躲在書架前,把裡間的聲音正好聽得真真切切。
只聽得伴著海氏越來越大的呻吟聲,有人焦急的嚷起來,“哎呀,這真是要生出來了!快,快備上熱水來啊!”
房裡一片忙亂聲音,有倒水聲,有磕動銅盆的聲音,還有紛雜的腳步聲。
雪蘭咬緊了唇,握緊了小拳頭。她擔心海氏,卻也知道馮婆子等人是不會讓她進去看望海氏的。能在這裡聽到自己孃的聲音,對雪蘭來說,也是一種安慰了。
房門有了聲響,雪蘭緊貼著書架不敢動一下。小廳裡傳來了說話聲,“要生了麼?”雪蘭聽出來了,是馮婆子的聲音。
有人急忙回道,“媽媽,瞧著是要生出來了,是動了胎氣了。”
馮婆子冷笑一聲,沒再說什麼,雪蘭卻聽到慢條斯理的翻動茶蓋子的聲音。
忽然,海氏尖利的叫聲從裡間傳了出來,雪蘭心頭一跳,緊接著有嬰兒啼哭聲跟著傳了來。
有人就說,“生了生了,是位公子!”
小廳裡的茶蓋與茶杯的輕磨聲忽然一頓,馮婆子的聲音提高了些,“把孩子抱出來。”
裡面有人答應了一聲,沒一會兒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馮媽媽,是位公子。”說話的聲音有些蒼老,想來是馮婆子叫人找來的祖宅裡的老家人,老家人的聲音極盡討好。
雪蘭心中一喜,娘又生了一個小弟弟,加上建彰,他們就是姐弟三人了。雪蘭抿唇笑了起來,看在弟弟的面上,也許祖母和父親就會又想起娘來了。那時候,爹爹自然會來祖宅,把娘和她與小弟弟一起接回家去。
是的,一定會的。
雪蘭歡喜得只想從書架後面跑出來,衝向裡間去看看剛生下來的小弟弟。
雪蘭還未邁出一步時,馮婆子的話輕慢的傳了來,“老太太的話,把這男嬰……溺斃。”
雪蘭的腳下如生了根,她的臉色瞬間如一張白紙。溺斃,祖母竟然讓人溺斃了自己剛出生的弟弟!那是祖母的親孫啊!
老家人似乎沒回過神來,她“啊”了一聲。馮婆子的聲音極不奈煩起來,“你沒聽懂麼?還是主子們的話你不聽了?!要下雨了,還不快去,手腳還不快些!”
馮婆子的聲音頓了頓,冷笑聲又起,“我也知你們這起老貨怕將來出了事,渾賴在你的頭上,你且放心,老爺也是知曉此事的。若是沒有老爺的話,我也不敢如此行事。老太太加上老爺的命令,你難道還不聽麼?”
一瞬間,淚水滑出了雪蘭的眼眶,她不敢相信她聽到的是真的。
父親是那樣愛娘!曾當著她的面,把一支釵子斜插在孃的青絲間。丫頭們當時都抿著嘴笑著走開了,她卻傻傻的坐在小炕上盯著紅了雙腮的娘……
馮婆子的話音把雪蘭拉回到現實中來,“老爺有話,溺斃了這嬰孩後,隨便埋了罷,夭折的孩子不必葬在祖墳裡,免得累及了祖宗們的生靈。”
雪蘭死死的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哭出聲響來。
而外面的老家人哆哆嗦嗦的答應了,腳步聲消失在了房門外,而那嬰孩漸行漸弱的哭聲,卻一直響在雪蘭的心頭。
雪蘭捂住嘴,小手掌裡已染了縷血紅還渾然不覺,她的淚水無聲的落下,雖落得無聲無息,卻滴滴燙傷了她的心。
而此時,裡間又有腳步聲傳出了來,“馮媽媽,可了不得了,海姨娘產後有血崩之兆,還是快請郎中來罷!”
椅子一響,馮婆子似乎從椅子上站起了身,“老太太有命,海姨娘只是來祖宅裡將養身子的,是福是禍,都是她自己的命。”
僕婦似乎沒聽懂馮婆子的話,“媽媽,那您的意思是……?”
馮婆子慢聲細語著吩咐道,“大家都忙亂了一天了,天又要下雨了,先把馬車上的東西都好好收拾一下,還有二小姐的東西也沒人去佈置呢。”
僕婦終於明白過來了,她訥訥的“哎”了一聲,從裡間叫出來服侍的幾個下人。馮婆子似乎很滿意一般,聲音高了些,“你們瞧瞧,這悶雷都響了幾聲了,現在我帶你們去收拾馬車上的東西去。”
馮婆子說完,雪蘭就聽到有挑動簾子的聲音,緊接著幾個人的腳步聲消失在廂房裡。整個廂房裡忽然間安靜下來,如被人生生剪斷了聲音的戲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