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意思很明顯,你誇竹子不誇孤,孤生氣了,你在吳國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幹,把吳王惹毛了,於是被趕出來周遊六國?
駱谷作揖,“不敢。”
桓夙冷哼一聲,袖手走到孟宓身前,眼下這軟趴趴地一坨就跪在自己腳邊,他要屏息極久,才能剋制住自己,不會一腳將其踹翻在地。
吃裡扒外的東西——
他有的是辦法。
桓夙折了右膝蹲下,這軟趴趴地一坨還躲避著他目光的探視,做賊似的微微扭了扭,還知道自己做了錯事,桓夙冷笑,“今晚的雞鴨魚全沒了,你就著鹹菜吃包子吧。”
本以為今晚要餓肚子了,沒想到還有包子,哎,包子好啊,她瞬間眼睛清亮,桓夙一根手指點在她的額頭,笑得冷淡且嘲諷,“只有一個。”
孟宓的小臉驟然垮了下來。
一個包子很顯然是喂不飽一個骨灰級吃貨的,可是——這不是在家裡,她萬萬不敢在桓夙的眼皮子底下偷吃。
桓夙笑容冰冷地推門而出。
牆角下立著古舊的雙人合抱的懷桑樹,那時候父皇還在,楚宮裡並不乏公子,他和七兄偷爬上樹,後來被七兄一腳踹入了樹下的一口大井裡……
懷桑樹擎了滿生的墨綠的葉,風過如浪,錯落有致的五瓣花漾著粼光,晚煙蔓過暮色,梢頭的花色又粼粼地氤氳著,散開了,滅了……
井已填了多年,七兄墳頭的懷桑樹,今年大約也成材了。
桓夙伸出兩根手指,比了比黃昏的天,小包子樂不顛顛地跑來,問大王有何吩咐,桓夙不眨眼,“找人來,將漱玉殿後的綠竹,給孤伐了。”
小包子嚇得面色如土。
桓夙奇怪地瞥了一眼,小包子抖著腿兒跪了下來,“大王三思啊,這竹子是先王親自命人栽的啊……”
他不太懂小包子扯著嗓子跟他吆喝什麼,桓夙一腳把這鬧事兒地踢開,拂了拂手掌,“既不讓伐,不伐便是了。”
桓夙負手穿過殿後的花林,搖曳的滿樹白玉瓊花,桂棟雕樑,隱沒了那個瘦姿挺拔的身影。
駱谷很快便發覺,孟宓實在是個天才,太后命人請他來,自然要將學生的情況具言以告,他知道孟宓過目不忘,以為無稽之談,但實在沒想到,她果然有一目十行的本領,從未遇上如此聰慧的女學生,駱谷大喜過望,連連點頭失笑。
漱玉殿中的日頭有些長。
駱谷起身拜別時,孟宓恍然叫住他,“先生留步。”
他停駐,回眸溫然而笑,“還有什麼?”眼前這個女弟子,不但記憶超群,而且理解力也頗為深刻,雖然那烏潤的眼懵懵懂懂,剔透得如一汪明泉,淨得令人不忍褻玩。
孟宓低眸朝他的方向拜了拜,臉頰微紅地問:“先生,你來楚國日久,可知我們鄢郢的第一公子?”
這楚宮裡,任何人都不是她問這個問題的好人選,唯獨宮外來的駱谷。
少女眸光清澈而羞怯,雙頰似新荔紅雪,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想了想道:“此人不是池中之物。”本欲勸孟宓收斂心思,太后召她入宮意思明確,她將來是要做楚王后妃的人,不該對外男動任何心思,但這話由他來說實不合適,見孟宓眼神更晃神采,嘆道,“藺華。”
曾經是鄭國的上陽君。
如此人物,出現鄢郢,絕不是為楚王德政而來,桓夙的父王算是一個仁君,但駱谷清楚,桓夙,絕對不是。
駱谷離去了。
孟宓用唇齒輕輕咬合出兩個字:“藺華。”
華,美也。
她的臉飛快地再上了一層嫣粉,連桓夙什麼時候回來的都忘了,他拎著箭筒,插著數支羽箭,面孔如霜,見她伏案寫著什麼,正要走上前,孟宓收之不及,被冷眼的桓夙一隻手搶過。
偌大的“藺華”二字,他還沒有眼瞎。
孟宓探手要抓,桓夙冷笑,手抽出一支羽箭用力往案几一摜,釘入檀木寸餘,嚇得孟宓兩眼發直,顫顫著後退,跌倒在地。
她的字,娟秀而清麗,和人不同,字型偏瘦,寫的是石鼓文,這個女人生活在他的屋簷之下,卻執筆提著別的男人的名字,這個念頭一起,桓夙登時勃然,孟宓眼睜睜看著,她畫了半日的文字被桓夙硬生生撕成了四半。
孟宓再後退,再也不敢抬頭,不敢與他對視一下。
她還沒有傻,桓夙在動怒。
“呵,吃裡扒外的東西!”桓夙將那絹帛扔在她的臉上,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