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反應過來,他便又看著她喚了一聲。
李慕兒莫名心煩,語氣不耐地埋怨道:“這名字真難聽。”
朱祐樘看她不像說笑,垂眸想了想,道:“名以正體,字以表德。那朕喚你瑩中如何?”
李慕兒其實只是隨口一說,總不能教朱祐樘叫她原名,遂沒好氣地說:“隨便怎麼叫,反正我也早已不是我了。”
朱祐樘彷彿被觸到什麼情緒,趁勢問:“你若已經不是你,那你如今,還想不想殺朕?”
李慕兒驚。
雍肅殿外似乎傳來幾個宮女急急走過的腳步聲,院中卻是一片靜謐安寧。午後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轉,李慕兒望著這個在刑部接她狀紙的他,在永巷向她伸出手的他,在乾清宮為她撫琴的他……
我若不是我,又怎捨得殺你?
可惜,我還是我,是李慕兒的身體,是李慕兒的記憶,不是沈瓊蓮,不是瑩中。
“不想。”嘴上卻這樣答道。
朱祐樘的眼睛裡像迸發出了萬點光,說不出的歡喜。
可李慕兒接下去的話又讓他跌進谷底。
“我現在不會殺你,因為我尚有機會替我父親翻案。對我而言,比起殺你,我父親是否冤枉要重要的多。我們不過是各自信守承諾,不是嗎?”
朱祐樘沉默,是他想多了。
不過是一場交易,她為父查案,他不負聖明。何時變得複雜起來,忘了彼此立場?他有他的皇后,她是他的女學士,僅此而已。
自嘲一笑,只當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輕語道:“是。所以趕緊來當差,你已經浪費半個月的時間了。”
李慕兒應:“會的。我不會忘了自己的目的。”
不會忘,不能忘。不是浪費了半個月的時間,是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差一點。怎麼能?怎麼可以?
多虧今日他的一句話,提醒了她。
管好自己的心。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倒是李慕兒先打破尷尬局面,“當日聽你喚那狀元郎錢福,他是哪裡人?”
“松江人。你認識他?”朱祐樘意味深長地問。
李慕兒想了想,“不認識,見他幫我,心存感激。”
“他倒是很欣賞你。”朱祐樘微笑。
“那你呢?”李慕兒脫口而出,又猛覺不對,補充道,“你欣賞他嗎?”
“朕欣賞他,也欣賞你。”朱祐樘沒有看她,卻似看穿了她,“你們都是有才情之人,朕自當珍惜。”
“我沒什麼好輔佐你的,總歸盡心當好差就是了。”李慕兒稍稍服軟,堅定對他說道,“絕不授人以柄落人口舌。”
“這樣最好。”
雖然這麼說,朱祐樘的心裡卻是空蕩蕩的。
明知道所有事情都是怎樣最好,卻總是敵不過那一次次衝動。
回到乾清宮,蕭敬還跪在殿上。
朱祐樘走到他身邊,嘆道:“蕭敬,你也是好固執。”
蕭敬懇求:“皇上,老奴不敢倚老賣老。可皇上要為自己的龍體著想,要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啊!”
朱祐樘走到他面前,撿起地上的一把劍。
說是一把,卻有兩把劍柄,兩根劍穗,原來是有雙劍同在一鞘。朱祐樘想拔出雙劍,又作罷,只將劍穗攤在掌心,細細看了一會兒,才對蕭敬說道:
“起來吧,朕答應你就是了。”
蕭敬激動謝恩站起,又彎腰攤開雙手,去接那雙劍。
這兩柄劍,兩人都熟悉。正是當日李慕兒刺殺天子所用武器!
如今天子卻要將它們還給刺客,這不是瘋了嗎?!蕭敬自然一萬個不贊成。他雖也挺喜歡這個機靈的小姑娘,卻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險,遂長跪不起,要朱祐樘收回成命。
此刻朱祐樘終於一狠心,將劍遞還給蕭敬,轉身說道:“好好收起來。去年撒馬兒罕上貢的鸚鵡,朕記得後廷還養著一隻,明日給朕取來。”
蕭敬遵命,心想現在別說一隻鸚鵡,就是金山銀山賞她都行啊。
李慕兒重新回到乾清宮當差。
雖然封了女學士,可差事與以往無異。李慕兒做著順手,又得空翻起了幾年前的老摺子。摺子翻得越多,李慕兒越發對朱祐樘刮目相看。從大臣的上奏,他的批紅,處理的結果,都可以看出他確實是個明君。
他選用賢臣,勤於理政,減免供用物料,又減免地方賦稅,實在無愧於民,無愧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