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裡小動作不斷——陛下登基已經一十有三年,儲君早冊,地位穩固,這時候即使有些行差踏錯的地方,難道底下人還能抓著不放到要求改立新君的地步?”他提醒道,“我之所以趁這回丁憂告老,正是因為陛下往後已經不是非留我在朝中不可——否則操心了這麼多年,難為我還會當真只顧自己逍遙,不管大睿前程?”“……”蘇少歌沉默良久,方苦笑一聲,“許是當年教先帝的緣故,我總覺得為君者最好一舉一動都謹慎為上,不要有什麼容人指摘議論的地方。”其實這個問題跟蘇少歌自己的出身有關係,扶風堂擁有青州蘇氏完整的傳承,他幼承庭訓,打記事起就被要求言談舉止務必完美無缺,以免墮了蘇氏聲名。對於在人前發表意見,除非有絕對把握,或者別有所圖,否則都是習慣性的措辭委婉,留足退路,免得一旦說錯,難以下臺。然而這樣的要求放在延景帝身上,卻未必合適。此刻被簡虛白點醒,蘇少歌舒口氣之餘,也不再講這些事情,只關切問,“你既然決定不再出山了,卻不知道往後有什麼打算?回遼州嗎?”“遼州苦寒,我也不是在那裡長大的,去那兒做什麼?”簡虛白搖頭道,“我準備等丁憂結束之後,帶善窈到處走走。第一站應該會選江南——杏花煙雨的江南,說起來是善窈孃家的祖地,我們夫婦卻至今不曾親眼見聞。”“你們倒是自在愜意!”蘇少歌聽到“善窈”二字時,眼波微動,但很快若無其事,含笑道,“到時候我未必還記得來給你們送行,今日先以茶代酒,祝你們夫婦一路順風了!”簡虛白端起茶碗跟他碰了下,笑道:“屆時我們卻會記得在江南給你稍些土產的,你不要忘記給送東西的人打賞就好!”也許是真的忘記了,又或者是那份隱秘的情愫怕被察覺,此後蘇少歌雖然派人送過兩回東西,自己卻未再登門。直到簡虛白夫婦出孝,揮別子孫故舊,離開帝都南下的那日,燕國公世子簡清世攜妻帶子,身後是眾多弟弟妹妹,悵然返回帝都,卻在細雨濛濛裡看到了獨自負手佇立的宰相蘇少歌。他自要上前招呼,也有點好奇:“蘇相一向政務繁忙,何以在此?”“原本想給令尊令堂送行的,然而看著你們一家道別,不忍打擾,就在這兒站了站。”蘇少歌微微一笑,“如今正準備回府,告辭了!”“蘇相慢走!”簡清世看著他的背影,暗想:世人都說蘇相與爹爹早年有怨,甚至謀奪過孃的孃家產業,然而今日爹孃遠行,他竟特意來送,可見他與爹爹到底還是有幾分知交情誼的。卻不知道蘇少歌回府之後,揮退侍者,獨自在書房展紙研墨,頃刻間落下一闋《鳳孤飛》:輕雨疏風黃昏,惆悵荼蘼落。早知是春末,猶不信、應笑我。熟彈《鳳凰》卻無諾,從今後,誰稱婀娜?只憑迢迢祝寥廓,歲歲相脈脈!他素來善於自控,自幼養就了內斂深沉的心性,除了血脈親人外,對人對事,鮮少動情。實際上當年在佔春館裡,對宋宜笑略覺異樣之後,他也是立刻斬斷心思,從此刻意疏遠了這位燕國夫人。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年來,他跟宋宜笑的關係也算不上好,甚至一度起過沖突,互相算計,然而此刻白髮蒼華,追想平生所見女子,印象最深刻的,卻仍舊是宋宜笑。從第一次見面起,已是他人之婦的宋宜笑。甚至有幾年,他不知不覺將常彈的曲子,從原本的《風入松》,變成了《鳳求凰》。暢想假如自己在宋宜笑未曾嫁入燕國公府時,就遇見這個女子,也許,這首古時才子情挑美人的曲子,會得到什麼許諾與結果?妻子玉山大長公主不知就裡,為此一度很是欣喜,以為丈夫是為自己彈的。卻不知道蘇少歌醒悟過來之後,一度汗溼衣襟。他不是肆意的人,實際上在扶風堂的教誨下,他也不可能養成肆意的性格。宋宜笑有夫,他亦有婦。這份情愫,是根本不可能見於天日的。發乎情而止乎禮——他曾這樣要求過妹夫姬紫浮,那麼自己也應該做到,也必須做到。今日斯人遠去,再見恐是無期,即使有期,這樣的歲數,也該放下了。畢竟他知道玉山大長公主是怎樣的愛慕著自己,若在此後這不多的餘年裡,心中卻仍舊惦記著另外一個人,即使玉山大長公主根本不知道,蘇少歌覺得,亦是叫人不齒。他拈起白宣,靜靜的看了一回紙上詞句,終究將之扔到旁邊的水盆裡,看著盆中清水,將墨跡打溼,隨手一撈一攪,紙與墨皆泥濘,渾濁了水色,亦消弭了秘密。閤眼,張目,蘇少歌重鋪白宣,這次卻取了丹青調色,精勾細描,繪下一幅並蒂蓮圖,揚聲喚入下人:“殿下在何處?將此畫送與殿下玩賞。”而此時的宋宜笑,正靠在丈夫肩頭,從軟風偶爾掀起的簾隙間,打量著沿途的風景。前世今生,不算當年去遼州的那趟,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好奇自然是有的,不過其實她對於到處遊山玩水,興趣不是很大。哪怕